自那夜灯下细语后,制作紫檀灯罩便成了顾言在研习机关木艺之外,最为上心的一件事。那块质地细腻、色泽深沉的紫檀木料,仿佛承载了他某种未曾言明的郑重心意,被他单独放置在书房一隅,与那些复杂的图纸和半成品机括隔开,如同对待一件即将诞生的艺术品。
白日里,他依旧跟随墨尘学习更为精妙的榫卯结构与大型机关的核心原理,或是继续他的竹器制作,为听竹轩添置些实用的物什。但每到傍晚,用过晚饭,将念初哄睡,或是交由墨尘照看片刻后,他便会洗净双手,独自回到书房,就着那盏旧油灯的光芒,开始与那块紫檀木“对话”。
制作灯罩,远比他想象中更为繁复艰难。紫檀木质坚硬致密,极难雕琢,稍有不慎,刻刀打滑,便会前功尽弃。他需要先将整块木料掏空,留出均匀的薄壁,这需要对力道有着极致的掌控。起初几次尝试,他不是力道过猛凿穿了木壁,便是掏得厚薄不均,废了好几块备用的边角料。
沈星晚有时会端了安神茶过来,便能看到他紧蹙着眉头,对着灯光反复检查木料的内部,指尖抚过那些失败的凿痕,神情专注得近乎固执。她没有出言打扰,只是将温热的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不远处的竹案上,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顺手替他掩上房门。
她知道,这是他的“战场”,一场与他自身习惯的凌厉力道、与坚硬木料秉性的无声较量。她相信他能赢。
顾言也确实没有气馁。他放下刻刀,拿起墨尘给他的一方磨石,开始一遍遍地打磨那些废弃的木料,感受紫檀木在不同力度、不同角度下的反馈。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像最初学习劈竹一般,重新找回那种“顺其纹理,因势利导”的感觉。
几日下来,他的指尖甚至磨出了新的薄茧,但对力道的掌控,却也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当他再次拿起刻刀和特制的小型凿具时,手腕沉稳如磐石,下刀精准而流畅。刻刀沿着他早已在心中勾勒过无数次的线条游走,木屑如同深紫色的细雪,簌簌落下,渐渐显露出灯罩大致的轮廓——那是一个略呈圆筒形,但上下略有收分的优雅造型。
接下来的雕刻更是考验耐心与细心的活计。他并未选择过于繁复的花纹,只在灯罩腹部,用极浅的浮雕手法,刻上了一幅“风竹图”。竹枝疏朗,竹叶随风摇曳,姿态各异,寥寥数笔,却力求神韵。这需要将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深一分则显笨重,浅一分则模糊不清。
他常常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只有手指和手腕在极小的幅度内移动,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刀尖的轨迹。书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刻刀划过木质的细微沙沙声,以及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沈星晚虽不进去打扰,心却总是系在书房那边。她会留意着书房灯火的动静,估算着时辰,若是太晚了,便会忍不住走过去,在门外轻声提醒一句:“顾言,夜深了,该歇息了。”
每当这时,书房内的刻刀声便会停顿下来,片刻后,传来他低沉的一声“嗯”。虽只是简单回应,沈星晚却能从中听出他并未因沉迷而透支精神的克制,这让她倍感安心。
这夜,沈星晚配完明日要用的药材,见书房灯火依旧亮着,便又泡了杯参茶,轻轻推开房门。
顾言正就着灯光,用最细的砂纸打磨着灯罩内壁。灯罩的主体已然完成,那幅风竹图也已雕刻完毕,竹影婆娑,仿佛能听到风声。他低着头,神情专注,额角有细密的汗珠,连她进来都未曾立刻察觉。
沈星晚没有作声,将参茶放在一旁,目光落在那盏即将成型的紫檀灯罩上。深紫色的木质在灯光下泛着幽暗华贵的光泽,浅雕的竹纹因着打磨,线条愈发流畅清晰,古朴而雅致。可以想见,当烛火在其中点亮,光线透过这均匀的薄壁和疏朗的竹纹,该是何等温暖朦胧的景象。
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这不仅仅是一盏灯,更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克服自身习惯、为她、也为他们共同未来所打造的一份光明与温暖。
顾言终于打磨完一处细微的凸起,抬起头,这才发现沈星晚不知何时已站在身旁。他放下砂纸,目光与她相遇,在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惊艳与感动。
“快好了。”他声音因长时间专注而略带沙哑。
沈星晚走上前,没有去碰那灯罩,只是仔细端详着,由衷赞道:“比我想象的还要美。”她伸出手,指尖虚虚地拂过灯罩上那雕刻的竹叶纹路,仿佛能感受到其间蕴含的耐心与心意。
顾言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心中一软,伸手握住了她悬在空中的手,将她微凉的指尖包裹在掌心。
“待明日打磨完毕,再上一层薄薄的桐油,使其光泽内敛,也更耐岁月。”他低声说道,像是在向她承诺。
“嗯。”沈星晚重重地点头,反手握紧了他,“我等着它亮起来的那一天。”
两人相视一笑,万千情意,尽在不言中。书房内灯火昏黄,将相依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与那盏即将完成的紫檀灯罩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仿佛预示着,往后的无数个夜晚,他们都将在彼此共同营造的温暖光晕中,相携相伴,岁岁年年。
顾言吹熄了书房的灯,与她一同走出。夜色已深,星子寥落,秋风带着寒意,但他握着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却足以抵御这世间所有的寒凉。匠心所至,温情所寄,这盏尚未点亮的灯,已然照亮了他们彼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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