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在周通近乎嘶吼的命令下，如同惊弓之鸟，沿着来路仓皇疾驰。
沉重的铁甲驼牛被鞭策着，四蹄翻飞，碾过青石官道，发出比来时急促数倍的隆隆声响。车队扬起的尘土在官道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烟龙，透着一股惶急的气息。
他们不敢有丝毫停留，直到奔出数十里外，确认那玄黑色的钢铁壁垒已消失在视野尽头，周通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令寻了一条岔往西南方向的偏僻官道，继续朝着神都城的方向赶去。
车轮声单调而急促，车辕上气氛沉闷。周通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不时回头张望，仿佛那支镇国军的铁蹄声仍在耳边回荡。
顾铭羽端坐一旁，眉头微蹙，打破了沉寂：
“周兄，贵号‘顺通行’乃是大楚知名的商号，周兄身为分号掌旗，也是一方主事，身份不低。适才……为何对那位将军如此惧怕？即便镇国军威势赫赫，奉旨平叛，我等只是途径商旅，按令退避便是，周兄似乎……”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似乎反应过激了些？”
周通闻言，下意识地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眼神中残留着惊悸。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官道空旷，只有己方商队的喧嚣。他这才凑近顾铭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心有余悸的谨慎：
“顾兄弟，你有所不知啊！那人……那人的来头，可不仅仅是什么‘将军’那么简单！”
“哦？”顾铭羽目光一闪，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周兄是如何看出他身份的？仅凭甲胄？”
“正是！”周通的声音更低了，几如蚊蚋，
“顾兄弟你非大楚之人，对其中门道可能不清楚。这镇国军，乃是大楚真正的根基，是陛下的亲军！其核心将领，非皇族血脉不可担任！而且，皇族内部，血脉亲疏，尊卑有别，在甲胄颜色上便有着严苛的规制！”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低声道：
“血脉较远的旁支皇族，即便担任军职，也只能着‘暗黄色’金甲，色泽内敛。唯有陛下亲生的皇子，以及极少数几位陛下亲兄弟的子嗣，这等真正的近支嫡系皇族，才有资格身着‘明黄色’金甲！那色泽，煌煌如日，威仪自生，绝无可能仿冒！”周通说到此处，眼中再次闪过对那刺目明光金的敬畏。
顾铭羽心中了然，那位武威将军身着的，正是如烈日般耀眼的明光金甲！其身份，已然呼之欲出，极可能是大楚皇帝之子！
“原来如此。”顾铭羽微微颔首，随即又问道，“周兄方才如此失态，想必不仅仅是认出对方皇子身份，而是……知道那位具体是哪一位殿下了？”
周通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下，眼神闪烁，最终下定决心般，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道：
“那位……那位金甲巨锤，骑乘金甲裂地犀的，观其形貌气度，还有那标志性的重兵器和坐骑……错不了，应该就是当今陛下的第四子——楚骁殿下！”
顾铭羽眼中精光微敛：“四皇子？既贵为皇子，为何只称‘武威将军’？按理说，应有封爵才对。”
“顾兄弟问到点子上了。”周通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对大楚规矩的敬畏，
“我大楚以武立国，太祖定下铁律：皇子除太子外，非有显赫军功，不得封爵！爵位，是实打实用功勋换来的荣耀，而非生来就有的恩赐。当今陛下膝下数位皇子，除了太子殿下居于东宫，其余皇子中，仅有二皇子楚焱殿下，因早年平定夷乱，立下赫赫战功，才得封‘灵亲王’之爵。这位四皇子楚骁殿下，虽勇武过人，但据说性子……嗯，较为刚烈直接，尚未有足够份量的军功傍身，因此目前只有‘武威将军’的实职官爵，并无王爵封号。”
“以武立国，功勋封爵……”顾铭羽缓缓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若有所思，“好一个务实铁血的大楚！顾某受教了，多谢周兄解惑。”
这番对话，对顾铭羽而言价值非凡。他本就计划借大楚王朝的势力，作为顾家重返蕴岚的重要臂助。
如今初入大楚，便意外窥见了王朝核心权力结构的一角——皇子间的竞争、军功封爵的铁律、镇国军的地位……这些信息如同拼图，让他对大楚内部的势力分化与上升途径有了初步的认知。
他必须在这片新的棋局中，找到最合适的支点，或者说，最可靠的靠山，才能撬动足够的力量，完成那遥不可及的目标。
商队一路再无停歇。周通显然是被那支突然出现的镇国军吓破了胆，生怕再在哪个意想不到的拐角撞上另一支“平叛”的天兵。
他严令车队日夜兼程，只在铁甲驼牛实在需要进食休憩时才短暂停留。沿途的繁华城镇、诱人商机，此刻都失去了吸引力，唯有尽快抵达神都，将货物交割，才能让他悬着的心真正放下。
车轮滚滚，碾过平原，越过丘陵。大楚北境的富庶景象逐渐被更广阔、更繁盛的画卷取代。
官道愈发宽阔平整，车马行人川流不息，道路两旁沃野千里，村镇星罗棋布，规模与气度远非边郡可比。空气中弥漫的灵气也似乎更加浓郁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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