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天河倾覆，疯狂地砸在水泥路面上，激起一片迷蒙的白雾。深秋的寒意裹挟着湿气，无孔不入地钻进陈默单薄的工装外套里。他刚结束一天疲惫的建筑质检工作，眼镜片上糊满了水珠，视野里的一切都扭曲变形。公交站台简陋的顶棚在狂风的撕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雨水顺着边缘瀑布般浇落，将他逼退到角落，冰冷的湿意早已渗透了裤脚。
他徒劳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尖冻得有些麻木。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咳嗽声穿透雨幕传来。陈默循声望去，隔着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玻璃广告牌，站台最里侧的长椅上，蜷缩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是个年轻女孩，穿着质地看起来不错的米白色薄呢子大衣，此刻却湿了大半，紧紧贴在她身上，更显得身形单薄。她抱着双臂，肩膀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有些发青。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耗尽了力气，身体跟着剧烈地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陈默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他犹豫片刻，还是顶着瓢泼大雨，几步冲了过去。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被雨声吞没大半，不得不提高音量。
女孩抬起脸，雨水和发丝黏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一双杏眼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氤氲着水汽，湿漉漉地望着他，带着点茫然和惊惶。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随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瘦弱的身体弓得像只虾米。
陈默的目光落在她身边那个印着奢侈品LOGO、此刻却显得格外不合时宜的小坤包上，又快速扫过她那双在湿冷天气里光裸着的脚踝和明显价值不菲却已被泥水溅污的羊皮小短靴。她像是误入凡尘的精灵，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淋得狼狈不堪。
他几乎没有思考，几乎是出于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把脱下了自己那件洗得有些发白、但还算厚实的深蓝色工装外套。
“给，快披上！你这样会冻坏的！”他不容分说地将带着体温、也沾染着他身上淡淡汗水与灰尘味道的外套塞到女孩怀里，动作甚至有些粗鲁，仿佛怕自己会后悔。
女孩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怔，下意识地抱紧了那件粗糙却异常温暖的外套。布料上残留的体温像一股暖流，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身体，驱散了部分刺骨的寒意。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淋得透湿的陌生男人。他很高，肩膀宽阔，湿透的廉价灰色工装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但并不夸张的肌肉线条。镜片后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种近乎憨直的关切。雨水顺着他线条硬朗的下颌不断滴落。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只受惊的小猫。
陈默只是局促地点了点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份谢意，干脆转过身，背对着她，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尽可能地为她挡住斜吹进来的风雨。雨水顺着他短短的头发流进脖颈，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却站得更直了些。
时间在哗哗的雨声中缓慢流淌。女孩裹紧了那件宽大的工装外套，汲取着上面陌生的、却令人安心的温暖。咳嗽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喘息。她偷偷抬眼，看着前面那道沉默如山的背影，一种久违的、被人保护的脆弱感悄然弥漫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公交车终于冲破雨幕，亮着昏黄的车灯，摇摇晃晃地停在了站台前。
陈默松了口气，侧身让开：“车来了。”
女孩站起身，想把外套还给他。
“你穿着吧，雨大，别又着凉了。”陈默连忙摆手，后退一步，“快上车！”
车门打开，带着暖意的浑浊空气涌出。女孩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低地又说了一声“谢谢”，抱着他的外套，匆匆踏上了公交车。
车门关闭，引擎轰鸣，载着那抹米白色的身影和那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消失在迷蒙的雨雾深处。
陈默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重新包围，激得他又是一个哆嗦。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望着公交车消失的方向，心里空空荡荡，只剩下被雨水浸透的冰冷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他没去想那件外套，也没去想那个女孩。他只知道，今晚回去得赶紧喝碗姜汤，不然明天爬脚手架怕是腿都打颤。他缩了缩脖子，将湿透的T恤领口拉紧了些，深一脚浅一脚地，独自走进了愈发狂暴的雨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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