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而是粘稠冰冷的潮水，裹挟着支离破碎的噩梦碎片。母亲苍白如纸的脸淹没在透析机冰冷的液体里，父亲醉醺醺的咆哮砸碎在水泥地上，工厂机器的轰鸣化作狰狞的巨口，王主管讥诮的“六百七十五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上……这些碎片搅动着、旋转着，最终凝固在一片刺目的猩红上——那是他喷溅在抢救室门框上、浸染了毕业证硬壳的自己的血！
刺耳的嗡鸣声。 不是工厂的机器，而是某种更尖锐、更持续的噪音，穿透了厚重的黑暗。陈默艰难地掀开眼皮。
视线模糊，仿佛隔着一层粘稠的雾。惨白的天花板，白炽灯管散发着冰冷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血污和一种绝望的、衰败的气息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他动了动，全身的骨头如同散了架，传来一阵阵酸楚的闷痛。手臂内侧那片烫伤处，火烧火燎的疼痛依旧清晰，但似乎被某种冰冷的膏体覆盖了，带来一丝虚假的麻痹感。
“醒了？”一个疲惫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陈默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床边站着一个穿着粉色条纹护工服、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常年劳碌刻痕的中年女人。她正拿着一块湿冷的毛巾，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只有麻木的例行公事。
“命真硬，吐那么多血还能缓过来。”女人嘟囔着，用毛巾胡乱擦了擦他额头和脸颊的冷汗和干涸的血迹，“急诊观察床，按小时收费的。醒了就好办了，赶紧联系家属处理你妈的事，然后把这床位腾出来。”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妈……”这个字刚冲出喉咙，就被剧烈的呛咳堵了回去，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昏迷前的记忆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回脑海！抢救室的红灯熄灭…医生漠然的宣告“…临床死亡”…喷涌的鲜血…冰冷的倒地！
巨大的、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攫住了他！比身体的任何一处伤痛都要尖锐百倍！他想坐起来，想冲出去，想找到母亲！但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陷在散发着消毒水和汗渍混合气味的薄薄床垫里，只剩下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和破碎的悲鸣！
“行了行了！别嚎了！”护工不耐烦地打断他崩溃的呜咽，声音提高了几分，“嚎有什么用？！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哭丧的地方！太平间那边还等着签字呢！还有这些！”她将几张折起来的、印着冰冷铅字的纸张和一个薄薄的信封粗暴地塞到陈默盖着的被子上。
陈默颤抖着手，用唯一能动的左手，艰难地拿起最上面那张纸。触感冰冷粗糙。
滨海市人民医院病人告知书 患者姓名：李秀兰 性别：女 年龄：52岁 诊断：1.慢性肾功能衰竭尿毒症期 2.维持性血液透析状态 3.突发急性心力衰竭 4.恶性室性心律失常 5.呼吸循环衰竭 临床过程：患者于XXXX年X月X日19时25分在血液透析治疗过程中突发意识丧失、呼吸心跳骤停，经急诊抢救室全力抢救（心肺复苏、电除颤、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呼吸、血管活性药物应用等）至19时55分，患者仍无自主呼吸及心跳，心电图呈一直线，双侧瞳孔散大固定，对光反射消失，宣布临床死亡。 死亡原因：呼吸循环衰竭（急性心力衰竭、恶性心律失常） 后续处置告知：
遗体需按规定移送本院太平间（地址：本院西南角负一层）。
请直系亲属尽快携带有效身份证件及死者身份证/户口本复印件，前往太平间办理遗体确认、冷冻存放手续并签署相关文件（冷冻费按日收取）。
请尽快前往户籍所在地派出所办理《居民死亡医学证明（推断）书》注销户口，并凭此证明联系殡仪馆安排后续火化等事宜。
本院抢救及遗体处理相关费用清单附后（费用待结算）。 请节哀。 告知医生：XXX 护士：XXX XXXX年X月X日
每一个冰冷的铅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刺穿着陈默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他跳过那些残酷的医学描述，目光死死钉在“宣布临床死亡”和“遗体移送太平间”的字眼上。母亲…真的变成了一具需要“冷冻存放”、等待火化的“遗体”。
他哆嗦着拿起下面那张纸——滨海市人民医院急诊费用催缴通知单。 姓名：李秀兰 床号：急诊抢救床XX 费用项目：抢救费、药品费、材料费、呼吸机使用费、监护费… 合计金额：￥3,872.50元 备注：此费用为本次急诊抢救期间费用（不含前期透析欠费）。请家属于24小时内前往住院部一楼收费处缴清。逾期将按日收取滞纳金。（死亡患者仍需结清医疗欠款方可办理死亡证明及遗体领出手续。）
三千八百七十二块五角！ 陈默的目光扫过最后一行备注，如同被瞬间冻结！母亲透析的欠费还像一座大山压在心头！如今又添上这近四千块的催命符！他口袋里，只有那六百七十五块血汗钱！连零头都不够！ 巨大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咳…咳咳…”压抑不住的呛咳再次爆发，带出更多带着铁锈味的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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