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在黎明前最浓的时候散了。
林问天踩着晨露踏上时之渊所在的断崖，靴底碾碎的草叶渗出清苦的汁液，混着岩缝里青苔的腥气钻进鼻腔——这是他最后一次认真记住人间的味道。
苏璃月的狐尾扫过他手背，带起一片湿热。
她不知何时绕到他身侧，指尖掐进他手腕的力道大得发疼："你真要这么做？"狐耳在晨风中微微发颤，眼尾的红痣被泪水洇开，像滴化不开的血，"割裂灵魂的仪式我查过古籍，那些修士做完后要么成了行尸走肉，要么连至亲都认不得......"她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你上次说要带我们去现代看什么'火锅'，我记着菜单呢。"
林问天低头看她。
少女素日束得整整齐齐的银发散了一缕，沾着夜露贴在颈侧，像被风雨打湿的狐毛。
他想起三天前在客栈里，她举着筷子戳着冒热气的铜锅，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阿天说这叫辣，怎么比我炼的蚀骨散还烫？"
"小狐狸。"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掌心触到她耳尖的温度——比寻常人烫得多，"若我成了傻子，你就拿锁链拴着我，每日喂三颗冰糖葫芦。"
"谁要喂你！"苏璃月突然甩开他的手，转身背对众人。
狐尾在身后炸成蓬松的白团，尾尖却泄了气似的垂着，"萧无锋！
你倒是说句话啊！"
被点到名的剑修正蹲在崖边敲火折子，闻言直起腰，腰间铁剑嗡鸣着弹起三寸。
他盯着林问天胸口若隐若现的逆鳞印记，浓眉拧成疙瘩："老子不懂什么灵魂钥匙，只知道你要是敢把自己弄成废人——"他突然抽出剑，寒光在两人之间划出半弧，"老子就把时之渊劈了，扛你回青竹峰种药去。"
南宫魅影的银链在这时轻响。
她不知何时站在祭坛边缘，素白裙角沾着露水，腕间血玉不再妖异，倒像块被洗过的琥珀："仪式需要心镜符。"她摊开手，一枚刻着九道裂痕的青铜镜躺在掌心，"我在魔教密室找到它时，旁边的残卷写着'镜存残魂，魂寄镜中'。"
林问天接过镜子。
镜面冰凉，贴着掌心的地方却泛起温热，像有人在里面轻轻呼吸。
他抬头看她——血瞳褪去后的南宫魅影，眼尾的红妆淡得几乎看不见，倒像回到了初见时，那个躲在血雾里用匕首抵着他咽喉的小丫头："你总说自己是魔教妖女，可每次......"
"闭嘴。"南宫魅影别过脸，耳尖泛红的模样倒比血瞳时更像个凡人，"快去准备，我可不想等会儿看你疼得满地打滚。"
祭坛中央的玄铁阵纹开始发烫。
林问天脱了外袍盘膝坐下，逆鳞之力顺着血脉翻涌，在周身凝成赤色光罩。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每一下都撞得灵魂发颤——这是逆鳞推演自动启动的征兆。
画面在意识里炸开。
第一幕：他站在时之渊深处，时间洪流如刀割过魂魄，最后一丝意识碎成星子，消散前看见苏璃月抱着他的外袍跪在崖边，狐尾缠成死结。
第二幕：他从时之渊走出，混沌盟众人跪伏在地，南宫魅影举着匕首抵住自己心口，血玉在她掌心裂成碎片："原来你才是......"
第三幕最清晰：他坐在混沌盟主座上，脚下是三族联军的残骸。
云瑶站在阶下，嘴角挂着他熟悉的笑："我就知道，时之渊的锁，终究要由锁匠自己打开。"
林问天猛然睁眼，额头冷汗顺着下颌滴进阵纹，烫得玄铁发出滋滋轻响。
他终于明白前世云瑶在桃花树下写的那句"钥在命轮，命在人心"——不是他要割开灵魂当钥匙，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封印时之渊的锁。
"阿天？"苏璃月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了？"
林问天站起身，赤色光罩轰然破碎。
他走向时之渊入口，每一步都踩得崖石震颤。
逆鳞印记在胸口灼烧，他却觉得从未如此清醒："我不割裂灵魂了。"他转头看向三人，晨光里眉眼分明，"时之渊要的不是钥匙，是锁。
而我，要做自己的钥匙。"
苏璃月想追，被萧无锋一把拽住。
剑修盯着林问天的背影，铁剑在鞘中发出呜咽："你疯了？
那里面的时间能把金丹期修士撕成渣！"
"所以才要完整的我。"林问天站在裂隙前，幽蓝光芒漫过他的靴子、腰腹、肩头，"如果命运说我该成为棋子，那我就掀了棋盘。"
他抬腿迈入裂隙的瞬间，身后传来南宫魅影的低唤。
他回头，看见她将心镜符抛向空中，青铜镜在晨光里划出银弧，最后稳稳落在苏璃月掌心。
少女咬着唇用力点头，狐尾轻轻缠上南宫魅影的手腕。
裂隙闭合的刹那，林问天听见风里有个声音。
"你果然来了。"
那声音像极了他自己，却带着千年寒冰般的冷意。
他猛地转身，只看见远处山巅立着道身影——玄色衣袍，逆鳞印记在胸口若隐若现，连眉骨的弧度都与他分毫不差。
那人冲他勾了勾唇，抬手按在自己心口。
林问天感觉胸口一痛。
逆鳞印记突然裂开细缝，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最深处翻涌而出——那是段被他遗忘的记忆，关于一座浮在时间之外的宫殿，和跪在殿中的、另一个自己。
裂隙彻底闭合。
山风卷着晨雾涌来，模糊了山巅的身影。
苏璃月攥紧心镜符，镜面上不知何时凝了行血字：锁开之日，渊生双魂。
而在时之渊内部，林问天踩在一片虚无里。
四周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无数光点像星子般漂浮，每个光点里都映着不同的他——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举着剑指向天空。
最近的那个光点突然碎裂。
林问天伸手接住飘落的光尘，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欢迎来到时间的心脏，锁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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