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谈话室里，气氛同样凝滞。王丽娟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几乎有些僵硬。她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对面办案人员的问话，她一律以最简短的“是”、“不是”、“不清楚”回应，声音平板，眼神低垂，只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旧皮鞋尖。她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将所有情绪和可能泄露秘密的通道都死死封住。
门被轻轻敲响，一名年轻的工作人员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个小药瓶和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洗干净的苹果。“王院长，”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温和，“您爱人刚才来了，进不来，托我们把您的降压药送进来，还有几个苹果，说让您…别着急上火。”他把东西轻轻放在王丽娟面前的桌上。
那瓶熟悉的降压药，棕色的玻璃瓶身，白色的标签。还有那几个红富士苹果，表皮光亮，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王丽娟叠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她死死盯着那瓶药和苹果，一直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难以抑制地哆嗦起来。她飞快地抬起眼，瞥了一眼门口，又迅速垂下，但那一瞬间，办案人员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汹涌的、几乎要决堤的复杂情绪——有委屈，有心酸，有对丈夫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她的、难以言喻的痛楚，更有一种被猝然击中软肋的恐慌。
她猛地低下头，更用力地绞紧了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瓶药和那几个苹果，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辛苦维持的平静假象。石像的底座，开始无声地碎裂、松动。
陈青禾站在观察室的单向玻璃后，目光锐利如鹰隼，将两个谈话室的情形尽收眼底。赵德彪那边是狂暴的火山，嘶吼着，否认着，却掩饰不住核心秘密被洞穿后的巨大恐慌；王丽娟这边是看似平静的死水，但那瓶降压药和几个苹果，像投入水中的巨石，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拿起内部通话器，声音沉稳地传入王丽娟所在的谈话室：“小王，把东西收好。王院长需要的时候，记得提醒她吃药。”这句看似平常的关照，在此刻听来，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轻插入了王丽娟摇摇欲坠的心防锁孔。
陈青禾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手中那本决定性的密码本。他修长的手指快速而精准地翻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最终停在记录着青木乡卫生院和王丽娟信息的那几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母和数字，此刻在他眼中已化为清晰无比的罪证链条。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通话器，这一次，他的声音直接穿透了那层单向玻璃，清晰地送入了王丽娟的耳中，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王丽娟院长。”
王丽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密码本上，你的名字后面，”陈青禾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清楚楚，记着整整十七次‘E套餐’。”
“E套餐……”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个冰冷的代号在王丽娟脑海中回荡，“就是你们卫生院里，那些被捆绑开给老百姓的‘组合拳’——一种抗生素，搭一种中成药，再加一种所谓的增强免疫药。开一套，药代马三就能从上面拿到额外的提成。开得越多，他赚得越狠。而你王院长，作为开单者，这十七套‘E套餐’，每一套后面，都跟着一个‘现金’或者‘月结’的标记。”
陈青禾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穿透灵魂的诘问：“十七套！王院长，请你告诉我，这十七套‘组合拳’，有多少是那些来看头疼脑热的老乡们真正需要的？又有多少，只是为了填满马三的口袋，还有你王院长自己的‘辛苦费’？那些被你多开出去的药，吃不完堆在老乡家里发霉的药，那些他们从层层叠叠的手绢里抖落出来的、带着体温的零钱换来的药……它们的分量，你掂量过吗？”
“现金…月结…”陈青禾最后重复了这两个冰冷的结算方式，像两把锋利的冰锥，“你们煞费苦心，用这种方式规避查账。现在，账，就在这里！”
他屈起指节，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摊开的密码本上，敲在王丽娟名字和那十七个刺眼的“E套餐x1”记录上。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透过通话器，如同丧钟，在王丽娟死寂的世界里轰然炸响。她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那双一直低垂、死水般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惊惶和崩溃前的绝望。她死死盯着单向玻璃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层冰冷的阻隔，看到后面那个手握她全部罪证的男人。她想开口，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
陈青禾停止了敲击，通话器里只剩下电流微弱的嘶嘶声，还有王丽娟那压抑不住的、濒临崩溃的粗重喘息。他静静地站在玻璃后，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看着猎物在精心布置的陷阱边缘挣扎。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菌菇干，取出一小片，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山野特有的、带着微苦的清冽气息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瞬间压下了喉头的干涩和心头的灼热，也让他因高强度对抗而紧绷的神经，重新沉静下来。
菌菇干的滋味，像一股清泉，瞬间浇熄了心头因高强度对抗而升腾的灼热与疲惫。陈青禾的目光依旧锐利，穿透单向玻璃，牢牢锁住王丽娟那张因惊惶而扭曲的脸。她惨白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神涣散又绝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十七个“E套餐”压垮，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短促而尖锐，像警报。陈青禾眉头微蹙，在这种关键时刻，非紧急情况绝不会有人打扰。他迅速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条来自外围调查组的加密信息，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谈话室凝滞的空气：
马三现身省城，接触目标：周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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