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理智很快压制了冲动。父亲的话，萨仁的警告，陈冲冰冷的威胁，以及那座稼穑神楼带来的巨大冲击，都提醒着他：意气用事，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陷入更糟的境地。他必须冷静下来，适应，掌握规则。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模仿着引导语音的提示，调整呼吸，放松手指，努力跟上屏幕上信息的节奏。他开始尝试理解任务背后的逻辑，而不是仅仅依靠本能反应。渐渐地，他的错误减少了，速度也略有提升，积分的增长变得稳定了一些。
时间在高度专注中过得飞快。当训练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阿力克感到一阵精神上的极度疲惫，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了一眼最终的积分——一个不高不低，但显然没有达到“优秀”标准的数字。
走出训练舱，他看到其他人也陆续出来。大部分人都显得有些茫然和疲惫。巴图的脸色铁青，眼神像是要吃人，显然他的成绩不会太好。而萨仁，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但阿力克注意到她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
接下来的几天，认知训练成为了每日的固定项目。任务的难度和种类也在不断增加，从简单的信息处理，到复杂的逻辑推理，再到需要运用空间想象力的模型构建，甚至还有模拟资源紧张情况下的分配决策。
积分的差异，很快就显现出来，并开始影响他们的日常生活。
晚餐时，送来的不再是完全一样的餐盘。
积分较高的学员，他们的“营养餐”里明显多了一些选择，比如不同风味的能量棒，或者一小份合成水果。而积分垫底的几个人，包括巴图在内，他们的餐盘则显得更加单调，甚至分量都似乎有所减少。
质子苑内原本对所有人开放的一个小型阅览室，里面只有一些介绍安平县“光辉成就”的宣传册和基础读物，现在也设置了积分门槛。只有达到一定积分的学员，才能刷开门禁进入。
这些看似微小的差别，却像是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低分者感到了羞辱和焦虑。巴图变得更加暴躁易怒，好几次在走廊里与人发生口角，虽然碍于严厉的惩罚威胁没有动手，但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一些同样成绩不佳的质子，开始自发地聚集在巴图周围，低声抱怨着，眼神中充满了对高分者的嫉妒和敌意。
而高分者，则在无形中获得了一种优越感。虽然没人敢公开炫耀，但他们走路的姿态，看人的眼神，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萨仁几乎每次训练都名列前茅，她获得了阅览室的权限，也总是能拿到最优等级的餐食。
她依旧沉默寡言，但阿力克能感觉到，她似乎在利用这些有限的资源，更加深入地了解着安平县。
阿力克自己，则处于中间地带。他努力适应着训练，积分不好不坏，能够维持基本的待遇，但也仅此而已。他刻意保持着低调，既不与巴图那群人走得太近，也与萨仁等高分者保持距离。他像一头潜伏的孤狼，默默观察着这个被积分撕裂的群体。
他看到，一些原本关系不错的同部落质子，因为积分的差异而产生了隔阂。他也看到，有人为了提高积分，开始变得不择手段，甚至在模拟任务中耍小聪明。还有人，则彻底放弃了抵抗，麻木地接受着这一切，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积分，这把无形的枷锁，不仅束缚了他们的身体，更在无声无息地腐蚀着他们的意志，改变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曾经共同的“西凉质子”身份，正在被“高分学员”和“低分学员”的标签所取代。
一天训练结束后，阿力克凭借不好不坏的积分，获得了一次使用“有限信息终端”的机会——这是他第一次获得这个权限。终端位于一个单独的小隔间里，屏幕比训练舱的更大，但内容受到严格限制。
他坐在终端前，屏幕上只有几个固定的版块：“安平新闻摘要”、“基础科技介绍”、“学员积分榜单”、“留言反馈区”。
他首先点开了积分榜单。长长的名单上，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冰冷的数字。萨仁的名字高居榜首，遥遥领先。巴图则排在倒数几位，名字是醒目的红色，旁边还有一个警告标识。阿力克的排名在中间偏下。
他关掉榜单，点开了“安平新闻摘要”。里面都是些歌功颂德的、经过筛选的信息：某项新的工程建设完成、稼穑神楼产量再创新高、武神宫巡逻队又“维护”了某区域的秩序……枯燥乏味，却又隐隐透露出安平县高速运转、不断扩张的态势。
忽然，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为优化资源配置，提高能源利用效率，三号生活区部分‘非适应性个体’已于昨日完成迁移……”
“非适应性个体”？“迁移”？
阿力克的心猛地一跳。这冰冷的、非人化的术语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现实？那些被判定为“非适应性”的人，被“迁移”到了哪里？是更差的生活区？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他想到了积分榜上巴图那醒目的红色警告标识，想到了陈冲那句“重新评估资格”的威胁。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
这个积分系统，恐怕不仅仅是管理质子的手段。它很可能，是整个安平县社会运行的缩影。而那些无法适应、积分过低的人，他们的下场……
阿力克关掉了信息终端，走回自己的房间。窗外的模拟天空已经切换到了黄昏模式，柔和的橙红色光芒洒满房间，却驱散不了他心中的寒意。
积分的枷锁，不仅套在他们这些质子的脖子上，更可能套在安平县每一个普通人的脖子上。而这枷锁的另一端，通往的，或许是比他们想象中更加残酷的深渊。
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努力地去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否则，下一个被判定为“非适应性”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而他，绝不能允许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他肩负着部落的希望，他必须看清楚，然后……找到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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