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丽正殿。
这里已经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坊。殿内，工部尚书段纶，带着几十名大唐最顶尖的工匠，正局促不安地站着。这些人，都是刚刚打造出复合式显微镜的功臣。
李承乾从甘露殿一出来，就把他们全都召集到了这里。
“都来了？”李承乾一边解着自己的外袍，一边随口问道。
“回殿下，工部营造司、军器监、少府监所有八品以上画图样、识金石的匠师，共计七十二人，全部在此候命。”段纶躬身回答，心中却在打鼓。
太子殿下这架势，是要干什么？
李承乾将外袍扔给内侍，走到大殿中央一张巨大的案桌前，上面，已经铺好了一张近一丈长的白麻纸。
“今天叫你们来，只为一件事。”
李承乾拿起一根半尺长的木炭，蘸了蘸墨。
“造新船。”
工匠们松了口气，造船嘛，他们在行。
然而，当李承乾的笔尖，在白纸上落下第一道线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开始变化。
那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一种船的龙骨。
那线条，充满了力量感，却又处处透着诡异。随着李承乾手腕翻飞，一个庞大而狰狞的轮廓，开始在纸上浮现。
那是一个……由无数铁板拼接而成的，纺锤形的怪物！它没有福船的高耸船楼，没有沙船的平底，整个船身，显得异常低矮、狭长，而在它的船头，是一个巨大而尖锐的……撞角！
“殿下……这……这是何物？”一名胡须花白的老师傅，忍不住开口问道。他是大唐最有名的造船师之一，一生造船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丑陋而怪异的设计。
“船。”李承乾头也不抬，“一艘，能把黑船撞成两截的船。”
他画完船体，又在船身内部，画上了一个无比复杂的，由无数管道、齿轮和气缸组成的机器。
“这……这又是什么？”段纶凑上前，看着那堪比天书的图样，头皮发麻。
“蒸汽机。”李承乾放下笔，“它的心脏。”
“用铁造船？还要把那个会喷火的怪物，装进船肚子里？”
短暂的沉默后，整个丽正殿，炸开了锅。
“殿下！万万不可啊！”之前开口的那个老师傅，直接跪了下来，“铁入水则沉，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用数万斤，甚至数十万斤的铁，去造一艘船，它……它根本浮不起来啊！”
“是啊殿下！”另一名军器监的匠师也跟着喊道，“还有那蒸汽机！它在陆地上，烧起来都震天响，若是放在密不透风的船舱里，一旦炸了……那整艘船的人，都要被活活煮熟啊！”
“请殿下三思！”
“此举有违天理！”
一时间，反对之声，此起彼伏。这群大唐最优秀的工匠，第一次，对太子的命令，产生了集体性的抗拒。
这不是造不造得出来的问题。
这是在挑战他们一辈子建立起来的常识和认知。
“都说完了？”李承乾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说完了，就都给孤站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
工匠们互相看了看，迟疑着，站了起来。
李承乾走到大殿门口，指着院子里的荷花池。“来人，去给孤抬一口水缸来，要装满水。”
很快，一口巨大的水缸被抬了过来。
李承乾又让人拿来一个吃饭用的铁碗。
他将铁碗，轻轻地放在了水缸的水面上。
铁碗，稳稳地浮着。
他又拿起一块同样大小的实心铁疙瘩，扔进了水缸里。
“噗通”一声，铁疙瘩直沉缸底。
所有工匠，都愣住了。
“现在，谁再来告诉孤，铁，到底能不能浮在水上？”李承乾环视众人。
鸦雀无声。
道理，简单到可笑。
可他们，却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一个东西是沉是浮，不取决于它有多重，而取决于，它能排开多少水！”李承乾的声音，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只要我们把船造得足够大，大到它排开的水，比船本身的重量还重，别说铁船，就是金山，孤也能让它浮起来！”
他转身，回到图纸前，指着那个复杂的蒸汽机。
“至于这个，你们怕它炸了？”
“好办！”
他拿起笔，在图纸上，飞快地画了几个东西。
“这个，叫‘安全阀’，气压太高，它会自动排气。”
“这个，叫‘压力表’，里面的气有多大，一目了然。”
“再给整个锅炉，套上一层铁壳，中间留空，填充沙土。就算炸了，威力也出不了这个铁壳子！”
看着图纸上那一个个精巧的设计，看着太子殿下那副“这不就是有手就行”的表情，所有工匠，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们引以为傲的毕生所学，在太子面前，幼稚得像小孩子的涂鸦。
“段纶。”李承乾叫道。
“臣在！”段纶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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