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在夜里悄悄下了起来，敲在杏花枝上，像谁把一斛碎玉撒进风里。小燕子醒来时，帐篷外只剩一点将熄未熄的火光，雨丝斜斜地穿过火光，像一根根透明的线，缝着天与地的离愁。
她伸手去摸身侧，却只触到一团空冷的被褥。福尔泰不在，明月和班杰明的帐篷也黑着灯。小燕子心里蓦地发慌，披衣起身。雨点落在她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循着隐约的笛声，一路踩着湿软的杏花泥，走到那座荒废的庭院。月色被雨幕揉碎，照得残墙斑驳。院内那幅未完成的杏花图已被雨水打湿，墨迹晕开，像一滩被岁月冲淡的血。画下，云逸抱膝而坐，手中握着那支玉笛，笛尾坠着一条褪色的红绳——与永璂当年给她编的一模一样。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却仍旧对她笑，笑得像当年永璂最后一次对她笑那样轻：“小燕子，我找到他了。”
小燕子蹲下来，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画上，冲出一道蜿蜒的墨河。云逸把怀里一只小小的檀木匣子递给她。匣子打开，里头是一方折得极细的杏花笺，纸色已黄，却还带着淡淡的墨香。笺上是永璂十二岁时的字迹，稚嫩却倔强——
“若我先走，愿你替我折尽江南杏花。永燕同此心。”
小燕子指尖发抖，纸上的字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割着她的心。她忽然想起，那年永璂咽气的三月廿九，御花园的杏花开得正盛，她却没来得及折一枝给他。如今江南花开成海，他却再看不见。
云逸低声道：“我昨日去镇上打听，才知当年奶娘带我逃出宫时，永璂偷偷把这匣子塞在她怀里，说：‘若有一天，小燕子来江南，替我给她。’”
雨忽然大了，砸在杏花枝头，花瓣簌簌坠落，像一场迟到的雪。小燕子跪在湿冷的泥里，把匣子紧紧抱在胸口，终于哭出声来。哭声混在雨里，破碎得不成句子——
“永璂……你骗人……你说要我替你好好活着，可我连一枝杏花都没替你留住……”
福尔泰、明月、班杰明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无人敢上前。福尔泰手里攥着一把刚摘的杏花，雨水打得花瓣零落，像一捧被辜负的誓言。他想起昨夜小燕子在梦里还笑着对他说：“明年我们带永璂一起来。”可原来，永璂早就把最后的祝福，藏在了他们必经的路上。
云逸把笛子横在膝上，指尖抚过笛孔，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奶娘临终才告诉我，永璂走前最后一句话，是问——‘小燕子，哭了没有？’”
小燕子猛地抬头，雨水顺颊而下，像替永璂回答。她颤颤地伸手，接过福尔泰手里的杏花，一枝枝插在泥里，围着那幅被雨水冲坏的画，插成一个小小的花冢。花瓣被雨打得贴在地上，像无数只粉白的蝶，在泥水里扑簌挣扎。
她忽然俯身，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阶，终于把压在心底十几年的话喊出来——
“永璂！我哭了……我替你哭够了……剩下的眼泪，我要笑着活给你看！”
哭声在雨夜里回荡，惊飞了檐角一只宿鸟。鸟翅掠过残破的杏花图，带起一阵风，将那团晕开的墨迹吹得微微颤动，像有人在云端轻轻应了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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