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四年,初夏。
长安,未央宫,宣室殿前。
夜色如墨,沉重得仿佛一块巨大的黑绸,压得人喘不过气。
广场上,百官跪伏,黑压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里,只听得见风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广场中央那座新立的七星法坛之上。
一个身影独立于法坛,宽大的袍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即将乘风归去的谪仙。
栾大。
这个名字,如今在长安城,比皇帝刘彻的名号,还要摄人心魄。
他不再是区区五利将军。
就在刚刚,他被加封为“天士将军”。
此刻,他高举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声调诡异,仿佛来自九幽的吟唱。
“敕!”
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
黄符脱手,飘向火盆。
轰——!
一团寻常的火苗如妖蛇狂舞,猛地窜起三丈之高,瞬间由橘红转为森然的碧绿鬼火!
无数磷光从烈焰中炸开,绕着冰冷的廊柱盘旋不休,发出“滋滋”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响。
“啊!”
有胆小的文官骇得惊呼出声,旋即死死捂住嘴,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里。
无人敢仰视。
高阶之上,唯有一人站着。
大汉天子,刘彻。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燃烧的痴迷与狂热。
呼吸滚烫,双拳攥紧,连指甲嵌入掌心都浑然不觉。
“神迹……”
“这才是真正的神迹!”
栾大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再度作法。
他取来一枚通体无瑕的玉璧,置于空无一物的几案上。
拂尘轻描淡写地一扫。
那沉重的玉璧,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托起,离案三寸,凭空悬浮,缓缓旋转。
其上光华流转,清辉自蕴,仿佛有仙人在其中吐纳呼吸。
刘彻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指着那悬浮的玉璧,声音因狂喜而变形。
“拟旨!再加封天士将军为‘地士将军’!”
“不!”
栾大却在此刻,朗声打断。
他一手负后,一手遥指苍穹,姿态倨傲如俯瞰凡尘的神明。
“陛下,臣,非天,非地。”
“臣,乃通天彻地之‘道’!”
刘彻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狂热,几乎要沸腾。
“好!好一个天道!”
“传朕旨意!为将军打造‘天道将军’纯白玉印!朕要将军,代天子,通神明!”
一人,身佩六印。
权势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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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
一缕极淡的香气,若有似无。
卫子夫端坐于主位,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杯壁,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灯芯燃烧的微弱声响。
东方朔站在下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娘娘,那磷火,不过是骨粉与硫磺。至于玉璧悬空……一块小小的磁石便能做到。”
卫子夫的目光从茶盏移开,眸光微动。
“所谓的鬼神呢?”
“几个身形酷似侏儒的西域伶人,骨骼柔韧,藏于箱柜,再配合他那能致幻的熏香……”
东方朔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香囊。
“此物,迷迭香,产自西域,长期大量吸入,便会如堕云雾,见花非花。”
卫子夫终于抬起眼,眸中一片清明,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她问:“此物,便是他方术的‘根’?”
东方朔躬身:“是。更是他的‘命’。每次作法,他心神激荡之下,都会下意识抚摸腰间香囊。此物于他,既是工具,也是心瘾。”
卫子夫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他喜欢演神仙。”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那就让他登神。”
“登得越高,摔得越惨。”
东方朔心中一凛,瞬间了然,躬身悄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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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利将军府,静心斋。
刘纁一身素衣赛雪,正在为一盏长明灯添油。
灯火幽微,如豆。
映着她的侧脸,美得不似凡人,也冷得不似凡人。
那是平阳侯曹襄的灯。
栾大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绝美的女人,在为她死去的丈夫守着一盏孤灯。
这画面让他心中升起一股暴戾的烦躁,像一根刺,扎得他血肉模糊,生疼。
他走上前,几乎贴在她身后,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占有欲。
“公主,还在为他伤神?”
刘纁仿佛被惊扰,身子微微一颤,油灯里的火光也跟着晃了一下,险些熄灭。
她发出一声极低的惊呼,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靠,不偏不倚,正好倚在栾大怀里。
那瞬间的柔软和温热,让栾大心头的暴戾瞬间化为一种病态的满足。
刘纁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挣开,转过身。
那双空洞的眸子看向他,带着几分凄楚与慌乱。
“将军。”
她行了一礼,声音清冷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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