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是那种骨头仿佛被硬生生掰断，韧带被撕裂的、尖锐到极点的痛楚，先从脆弱的脚踝处炸开，旋即如同疯狂的藤蔓，瞬息间缠绕住整条腿，进而席卷全身。
紧接着，是身体失控的、令人心悸的失重感。视野在天旋地转中变得模糊，只有头顶那盏江城体育学院老旧体育馆的顶灯，因电压不稳而剧烈地闪烁着，像一颗垂死挣扎的恒星，将破碎而惨白的光斑，一下下砸在他的视网膜上。
耳边，是队友变调的惊呼、裁判尖锐的哨声，以及观众席上爆发出的、混杂着惋惜与惊叹的、如同海啸般的声浪……最后，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急速远去，坍缩成一片无边无际、万籁俱寂的虚无。
“嗬——！”
陈朔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心脏在耳膜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膛。预期中与冰冷坚硬地板撞击的触感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柔软织物包裹着的、伴随着低沉嗡鸣的、微微震动的倚靠感。
他……在哪儿？
刺眼的光让他下意识地紧紧闭了下眼睛，又艰难地睁开。不是体育馆那惨白摇曳的灯光，而是……一片无比辽阔、燃烧着瑰丽而温暖金红色泽的……云海？
巨大的、近乎不真实的惊愕攫住了他。他僵硬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一格一格地转动脖颈，颈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映入眼帘的，是印有陌生航空公司标志的、略显狭小的飞机舷窗。窗外，是无垠的、仿佛被落日熔化的天空，巨大的银白色机翼在下方平稳地伸展，如同巨鸟的羽翼，坚定地切割着下方如同金色般蓬松而壮丽的云层。
这不是医院。绝对不是。
“小朔，醒了？”一个温和的、带着明显关切与一丝旅途疲惫的女声在身侧响起，说的是字正腔圆的中文，却透着一股让他心头发紧、完全陌生的亲昵感。“还有一会儿就到了。是不是做噩梦了？看你一头汗。”
陈朔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动作滞涩地转过头。
一位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正侧身看着他。她穿着质地精良的米白色羊绒衫，面容温婉秀雅，眼角有着浅浅的、温柔的鱼尾纹。她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母亲般的慈爱与担忧，见她看过来，便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带着暖意，想替他拭去额角渗出的冰冷汗珠。
陈朔几乎是身体本能地、微不可察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那只手。
这个细微的、近乎防御性的动作让妇人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随即那抹温柔的笑容又重新漾开，仿佛只是拂过水面的微风。她收回手，转身从前座椅背的网袋里拿出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递到他面前：“喝点热水吧，会舒服点。早就说让你昨晚别熬夜看球赛，这会儿难受了吧？”
熬夜？看球赛？他最后的记忆，分明是在球场上拼杀，是那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投，是……
“让他再睡会儿。”一个沉稳的、略带威严的男声从前座传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处理公务后的沙哑，“这小子，昨晚兴奋得没睡好，现在倒知道难受了。早跟他说了，出来玩也要有规律，保持精力。”
陈朔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鸟儿，惶惑地越过座椅的缝隙，看到一个穿着深色商务夹克、发型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侧影。他正低头看着膝上平板电脑屏幕，上面似乎是复杂的图表与文件。
他们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用如此熟稔、如此理所当然的亲昵口吻对他说话？
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如同潜藏在阴影中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蔓延上来，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下意识地、带着某种求证般的急切，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不是他的手。
他记忆中的手，指节因为常年高强度训练而略显粗大，掌心布满了厚薄不一的、黄褐色的茧子，那是无数次与粗糙的篮球表皮、与坚硬的水泥或木质地板摩擦、对抗留下的、独属于运动员的勋章。手背上，还有几道训练或比赛中留下的、已经淡化却依旧可见的白色疤痕。
可现在摊开在他眼前的这双手，手指虽然修长，皮肤却细腻光滑，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这是一双……属于少年的，养尊处优的，几乎没有任何劳损痕迹的手。一双陌生的手。
他猛地抬手，指尖颤抖地触摸自己的脸颊。触感是年轻而富有弹性的光滑，没有前世那道在一次激烈篮下拼抢中，眉骨被撞开裂后缝针留下的、细微却清晰的凸起疤痕。
恐慌，不再是藤蔓，而是化作彻骨的冰水，从头顶百会穴猛地灌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将他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冻结在原地。
“我……”他试图说点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紧，如同被砂纸磨过。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略显青涩，带着变声期过后不久的干净质感，却异常清晰地在耳中回荡。这声音，也陌生得让他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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