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的乱世保命日记·第九章：暮年观澜
黄初元年 二月廿三 春寒料峭
新朝气象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庄上的老枣树迟迟不发芽，管家忧心收成，我倒觉得挺好——若连枣树都懂得藏拙，这世道或许还有救。
晨起练五禽戏时摔了一跤，幸无大碍。夫人吓得直念佛，我笑称：“土地公提醒老朽，该脚踏实地了。”
黄初元年 三月初八 微雨
曹丕南巡归来，赐诸老臣锦缎。我那份转赠乡塾，只留一匹青布做夏衣。
塾师惶恐：“此乃御赐之物...”
我指窗外蒙童：“他日或出宰相，今日且御春寒。”
黄初元年 三月十五 清明
携孙儿祭扫，遇流民坟前啼哭。问之，乃淮南旧族，避战祸北迁。
命人赠粟米，老者叩首：“侯爷仁心！”
孙儿悄问：“祖父官居一品，为何自称老农？”
我指坟头青草：“见过三朝更迭，方知此最长久。”
黄初元年 四月初一 谷雨
司马懿升骠骑将军，仪仗过野。我避坐田埂，侍从惊疑。
晚间夫人抱怨：“何必自轻若此？”
我答：“昔年荀令君香传三里，终不免空食盒。”
黄初元年 四月十八 立夏前
曹植献《洛神赋》，邺城纸贵。我独抄《盐铁论》，命子弟研习。
长孙不解：“叔夜公诗文冠世...”
我掷笔：“乱世文章不如治世算盘。”
黄初元年 五月初五 端午
宫中赐黍，附密札问储君事。我以艾草汁回画龟卜，呈“长宜子孙”卦。
使者苦笑：“老大人打机锋。”
我佯聋：“啊？今年黍粒甚饱满。”
黄初元年 五月廿二 夏至
闻曹丕欲建凌云台，群臣争献奇石。我命庄汉献磨盘一副，刻“民以食为天”。
帝哂：“贾文和顽痴矣！”
却暗止台役，省费三万。
黄初元年 六月初九 小暑
徐庶访庄，廿载未见，已成樵夫。对饮不言政事，只说襄阳市井变迁。
暮投宿，夜半闻剑鸣。启户唯见星斗，留诗于案：“君藏渊壑我藏云，各保头颅六十春。”
黄初元年 六月廿四 大暑
重读《战国策》，忽悟纵横家皆短命缘故：苏秦车裂时，乡间老农正收第三茬韭。
合卷笑叹：不如学韭。
黄初元年 七月初七 七夕
孙辈乞巧，我独祭牛郎织女星。夫人怪之，答：“耕织夫妻，强似神仙眷侣。”
暗祝：愿天下兵戈早息，桑麻重兴。
黄初元年 七月十五 中元
设醮超度，特祭赤壁冤魂。火光照见庄外黑影幢幢，知是密探。
高声诵：“孤魂皆我兄弟，饿殍俱是子民。”
翌日闻帝减膳三日。
黄初元年 八月初三 处暑
得凉州家书，言羌汉通婚已第三代。忽忆少年时与羌童赛马，其祖言“春风不择地”。
老泪沾襟：当年若知此理，何必献那毒计。
黄初元年 八月廿二 白露
曹丕校猎，箭射白鹿。我呈《放生表》，言“仁主恩及禽兽”。
帝笑批：“老奴诈谏。”却罢猎归朝。
司马懿遣人赠鹿脯，我转送病妪。
黄初元年 九月初十 秋分
晨起见雁南飞，庄童欲射。我指云中“人”字：“此乃天书，教人伦大义。”
童问：“何为人伦？”
答：“你父耕田，你母织布，你读书。”
黄初元年 十月初一 寒露
闻东吴来使，夜观星象，见荧惑守心。密奏“宜和不宜战”，附呈当年赤壁战图。
曹丕惊问：“老臣如何藏此物？”
对曰：“警醒自身：一将功成万骨枯。”
黄初元年 十月十九 霜降
开始撰写《乱世保身论》补遗：
“保身非独善其身，须知覆巢无完卵。
真正大智慧，在使巢坚卵全。”
黄初元年 十一月初七 立冬
曹丕欲封禅泰山，群臣谏阻。我献《泰山采药图》，言山民采芝忘年。
帝罢诏，改修地方志。
黄初元年 十一月廿五 小雪
张鲁卒于邺城，临终求见。执手泣：“当年若纳公言，不至五斗米道绝。”
我默然。乱世信仰，最难保全。
黄初元年 腊月十三 大雪
重温《道德经》，至“天地不仁”句，忽悟当年毒计违道。
召子孙曰：“贾氏后世，宁愚不诈。”
黄初二年 正月初二 元旦
新岁朝贺，我献《邺城春耕图》。曹丕指画问：“老臣何故自画牵牛？”
答：“汉相诸葛曾耕陇亩。”
黄初二年 正月二十 雨水
闻汉献帝为山阳公，医病救人。我令庄户遍种杏树，暗合“董奉林”典故。
夫人不解，答：“赎罪。”
黄初二年 二月初八 惊蛰
春雷震醒旧疾，卧病月余。曹丕遣御医，我荐为乡人诊疟疾。
司马懿来探，执手曰：“公真通达。”
我笑：“不过怕黄泉路挤。”
黄初二年 二月廿六 春分
能下榻，见庄外杏花如雪。孙儿诵：“落红不是无情物。”
我接：“碾作泥时最香。”
稚子懵懂，老伴垂泪。
黄初二年 三月十五 清明
扶病祭祖，焚《保身论》稿。灰蝶纷飞中，见少年自诩“王佐才”模样。
笑骂：“痴儿，今日才懂：不去佐王，便是佐民。”
黄初二年 四月初三 谷雨
曹丕崩逝消息传来，正浇菊。水勺坠地，惊走三只粉蝶。
暮色中望洛阳方向，轻道：“六十年龙争虎斗，终是黄土一抔。”
黄初二年 四月廿一 立夏
新帝登基，司马懿与曹真同受遗诏。庄客忧新朝动荡，我反令扩种薤菜。
“此物易活，根白叶青，似清白人生。”
黄初二年 五月初九 小满
旧疾复发，知大限将至。召子孙曰：“吾死后，墓碑只刻‘晋阳贾诩’四字。”
长孙泣问：“不述功德？”
答：“乱世苟活七十六载，便是最大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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