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对方行为的无理(非“道”),又抬出了官府和公论,更坚守了自家的原则,将对方“花钱买模糊地带”的企图彻底堵死。尤其是那句“五百贯,五千贯,那也是祖产,不敢轻卖”,隐隐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骨气。
赵管事完全没料到这小小孩童竟有如此口才与胆识,一番话软中带硬,将他准备好的说辞全堵了回去。他盯着杜丰,只见对方面带微笑,眼神却清澈而坚定,毫无惧色。他惯用的那套欺软怕硬、威吓恫吓的手段,在这个五岁小儿面前,竟似全然无用。
“小郎君好利的口舌!”赵管事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也冷了几分,“某好言相商,你却推三阻四。莫非是瞧不起我家阿郎?”
这便是图穷匕见,开始以势压人了。
杜丰心中警惕,面上笑容却不变,反而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天真疑惑:“赵管事此言差矣。小子只是谨守家规,等待父归。曹别驾乃朝廷命官,牧守一方,自当知晓律法,体恤下情。若因我家未能即刻答应这未经父命、未明界限的买卖,便认为是瞧不起别驾,这……这恐怕于理不合,传扬出去,于曹别驾的清誉,也未必是好事吧?”
他再次将“律法”和“清誉”抬了出来,直接点破了对方行为的潜在后果。一个别驾纵容家奴逼迫同僚遗属,强买田产,这名声若传出去,尤其是在文人圈子里,绝对不好听。
赵管事脸色变幻,他盯着杜丰,似乎在权衡用强与否。但看着杜丰那有恃无恐、句句在理的模样,再看看这毕竟是朝廷命官(哪怕品阶低)的宅邸,终究不敢真的动手强抢。他哼了一声,语气森然:“好!好个伶牙俐齿的杜家小郎!既如此,某便回去禀明阿郎。只望杜拾遗归来后,莫要后悔今日决定!我们走!”
说罢,他狠狠瞪了杜丰一眼,调转马头,带着几名豪奴悻悻而去,马蹄扬起一阵尘土。
直到那几骑消失在道路尽头,杜忠才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道:“三郎,你可真是……真是胆大啊!这些人,我们平日躲都躲不及……”
宗氏也急忙从院里出来,一把拉住杜丰,上下打量,生怕他受了惊吓:“丰儿,你没吃亏吧?可吓死为娘了!”
杜丰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目光却依旧望着那远去烟尘的方向,平静道:“母亲,杜伯,不必担心。此等仗势欺人之徒,你越是软弱,他越是嚣张。我杜家虽贫,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父亲不在,我们更需守住家门气节。”
他心中并无多少后怕,反而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个时代权势的可怕。今日之事,恐怕不会就此了结。那曹别驾既然动了心思,必不会善罢甘休。
傍晚时分,杜甫踏着暮色归来,眉宇间带着一丝访友后的愉悦。然而,一进家门,便察觉气氛不对。宗氏与杜忠连忙将白日之事原原本本道来。
杜甫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尤其是在听到那赵管事最后近乎威胁的话语时,眉头紧紧锁住。他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杜丰,沉声问道:“丰儿,你当时便是如此回应的?”
“是,父亲。”杜丰垂首道,“孩儿以为,祖产不可轻弃,气节不可折辱。故而据理力争,未曾堕了家门声誉。”
杜甫没有立即说话,他走到杜丰面前,仔细端详着儿子。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中,有欣慰,有沉重,更有无尽的复杂。
他伸手,重重地按在杜丰尚且稚嫩的肩膀上。
“丰儿,你……做得对。”杜甫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乃大丈夫之行。你今日所为,虽险,却守住了我杜氏风骨。”
他话锋一转,忧色更浓:“只是……那曹别驾……唉,此人我略有耳闻,与洛阳某些权贵交往甚密,并非易与之辈。今日你驳了他面子,他定然不会甘心。只怕后续,还有麻烦。”
杜丰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父亲,孩儿明白。然,麻烦不会因我辈退让而消失。唯有自身立得住,方能在这世道中,存一线清明。”
杜甫浑身一震,看着儿子那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洞彻,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某种宿命的印记。他想起那日的诗句,想起儿子病愈后的种种不凡。
或许,这孩子的诞生,这命运的转折,当真蕴含着某种他尚未能完全理解的深意。
“你说得对。”杜甫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杜甫一生,但求无愧于心。他们若真要来,我这从八品的拾遗,倒也要和他们论一论这朝廷法度,天地公道!”
夜色渐深,书房内,灯下父子二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杜甫开始详细询问杜丰白日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曹别驾的意图与可能的后续手段。杜丰则根据自己的历史知识和人情推断,补充着看法。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枯枝败叶,呜咽作响,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杜家宅院之内,一盏孤灯,两颗不屈的心,正为守护这方小小的家园与心中的道义,提前点燃了对抗黑暗的微光。
杜丰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田产纠纷,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真正直面这个世界的恶意与不公。这是他必须跨越的第一道坎。
雏凤初鸣,其声虽清,已带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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