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媳妇的哭嚎刺破夜空时,元娘正给舒婷换尿布。小丫头光着屁股在炕上打滚,冷不防被这动静惊得打了个奶嗝。
“婶子!婶子救命啊!”
刘秀芝拉开门栓就往外冲,门闩刚抽开半寸,铁柱媳妇便像片破布似的摔进来:
“德柱要杀了阿爹!”
杨家的灯盏次第亮起,映在院墙上的影子乱颤。颜氏边系衣带边往外跑,发髻散了一半都顾不上:
“春燕怎样了?”
“阿娘拍门拍得手都肿了!”
铁柱媳妇挂着两行泪,鼻涕糊在衣襟上,
“德柱把阿爹和铁柱捆了,说要......说要剁碎了喂狗!”
一行人踩过青石板的声音像闷雷。杨大川提着灯笼的手直抖,摇摆的灯笼晃出狰狞的光影。杨老爹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突然开口:
“德柱不是莽撞人。”
“还不莽撞?”
颜氏急得直捶胸脯,
“那孩子打小就......”
王家院门大敞着,像张吃人的黑洞。王家院门前围着的村民举着火把,将青石板路照得亮如白昼。颜氏挤过人群进到王家院里时,正听见正房里传来“咚”的闷响,像是拳头砸在沙袋上。正房里不断传来拳头砸肉的闷响,间杂着德柱的低吼:
“这拳是为我娘月子挨冻!这拳是为我哥娶亲的聘礼!”
“打你偷了阿娘的嫁妆去赌!”
“打你和小寡妇不清不楚!”
“德柱!开门!”
颜氏扑到门板上,指甲抠进木缝里渗出血珠,
“好孩子,你听话!”
“为这畜生搭上你的命不值当!”
门内传来木椅拖拽的刺耳声响,少年郎的嗓音淬着冰碴:
“姑,您回吧。等我把这老货的骨头一根根敲碎......”
杨老爹眯眼听了半晌,突然拽住要撞门的杨大川:
“去!叫铁柱家的烧两锅热水。”
“烧水?”
颜氏急得直跺脚,
“这节骨眼......”
“听我的!”
烟锅在门框上敲出火星子,杨老爹不紧不慢往门槛上一蹲:
“真想要命,那混账早死透了。”
话音未落,门内突然爆出杀猪般的惨叫:
“啊——我的手指头!”
“你个畜生!我是你老子!”
铁柱媳妇两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杨大江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临出门时舒玉扒着车辕喊的话,忙凑到门缝前:
“德柱!你娘晕过去了!”
屋里动静骤停,门闩“哗啦”响了三声。门板“吱呀”裂开条缝,德柱泛红的眼睛在火光里像头困兽,手里拎着把剔骨刀,刀刃还滴着血:
"姑父别诓我!"
“你听!”
杨大江指向东厢。王氏适时爆出撕心裂肺的干呕,惊得围观众人齐齐后退。
杨大江顺势勾住他脖颈,热气喷在少年耳畔:
“真要宰人早该捆去后山,在自家院里溅血算哪门子好汉?”
德柱拳头捏得咯咯响:
“剁了喂狗都便宜他!”
“糊涂!”
杨大江从杨老爹手里接过两张纸递给德柱,
“让他画押!”
火把将“和离书”三个字照得清清楚楚。德柱红着眼听杨大江在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突然转身冲回正房。
正房桌上摆着盏昏黄的油灯,映得王春生涕泪横流的脸活像恶鬼。这老赌棍被麻绳捆成端午的粽子,左脚小指血肉模糊,地上还滚着半截断指。
“签了它。”
德柱把两张黄纸拍在桌上,墨迹未干透,
“按了手印,滚出王家!”
王春生绿豆眼扫过纸上字迹,虽然不识字也知道德柱要干什么,突然扯着嗓子嚷:
“要跟老子和离?做梦!”
“那就把命留下!”
德柱踹翻条凳,寒光凛凛的杀猪刀往桌上一拍。王春生吓得尿了裤子,腥臊液体顺着裤管滴滴答答,在地上汇成个小水洼。
颜氏搀着王氏在东厢炕上躺下,土炕上还摊着针线筐。王氏抖得像风中的枯叶,针尖扎进指腹都没知觉:
“仙儿,我这命......”
“命在自己手里攥着!”
颜氏拔高声调,
“当年我要像你这般忍气吞声,早被颜周氏磋磨死了!”
正房突然爆出王春生的嚎哭:
“德柱祖宗!饶命!我画!”
“成了!”
德柱举着两张纸冲出来,墨迹未干的和离书在夜风里哗啦作响。
晨光漫过窗棂时,两张按满血手印的和离书递到王氏面前。老太太抖得如风中残烛,泪珠子把“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几个字晕成了墨团。
“我不识字,念......念给我听......”
“立书人王春生,因性情暴戾,嗜酒好赌,屡教不改,自愿与妻王氏和离……”
杨老爹的烟锅指点着字句,
“现银十两归王春生,屋宅三间归王氏,田产八亩二子均分。”
“这...这真是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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