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的尸体被拖走后,掖庭宫的石板路被清水反复冲刷了三遍。可苏凝总觉得那抹暗红的血渍渗进了石缝里,无论怎么洗,都透着股挥之不去的腥气。
她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的。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檐角挂着的冰棱折射出冷光,刺得人眼睛发疼。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她摸了摸额头,滚烫得吓人 —— 昨夜站在寒风里太久,终究是受了风寒。
同屋的张秀女已经起身,正对着铜镜梳头,见她醒了,只飞快地瞥了一眼,低下头去小声道:“苏姑娘,你脸色好差,要不请个假?”
苏凝挣扎着坐起来,浑身骨头缝都在疼。她扶着墙走到桌边,倒了杯冷水灌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勉强压下咳嗽的欲望。“不用,” 她声音沙哑,“今日该轮到我们去浣衣局领差事,少一个人,大家的活就重一分。”
张秀女的手顿了顿,木梳在发间卡出个豁口。“可……” 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低声道,“那你慢点走。”
苏凝点点头,伸手去拿叠在床头的粗布裙。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突然想起柳如烟倒下时的样子 —— 后脑的血顺着脖颈浸透了藕荷色的衣襟,像极了去年深秋落在石阶上的红枫。胃里猛地一阵翻腾,她踉跄着扑到墙角的痰盂边,呕出的却只有酸水。
张秀女吓得赶紧递过帕子:“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 苏凝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帕子上绣着的半朵桃花被她攥得变了形。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子,“许是夜里受了凉。”
走到院门口时,冷风卷着雪沫子扑了满脸。苏凝缩了缩脖子,将半张脸埋进粗糙的衣领里。巷子里的石板路被冻得溜滑,几个负责清扫的宫女正用草绳裹着鞋底,一步一挪地往前蹭。谁也没说话,只有扫帚划过冰面的 “咯吱” 声,像钝刀割着骨头。
经过昨夜柳如烟出事的那截回廊时,苏凝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半拍。青石板被冲刷得泛着冷光,石缝里的暗红已经淡成了褐色,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来。可她偏偏能清晰地想起那摊血漫开的形状,想起柳如烟睁着的眼睛里映出的流云。
“快走,别停在这儿。” 身后有人推了她一把,是个面生的秀女,眼神里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翠姑姑的人刚过去,撞见了没好果子吃。”
苏凝被推得一个趔趄,扶住廊柱才站稳。指腹按在冰凉的石柱上,摸到一道深深的刻痕,像是谁用指甲抠出来的。她忽然想起柳如烟曾说过,要在这宫里刻下自己的名字。原来有些痕迹,刻得再深,也会被轻易抹去。
她低下头,跟着人群往前挪。脚下的冰碴子硌得生疼,可她不敢皱眉 —— 疼是活人的知觉,在这掖庭宫,显露知觉是危险的。
浣衣局里蒸汽弥漫,几十口大木盆并排摆在地上,热水翻滚着泛起白沫,混杂着皂角的涩味和汗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管事的刘嬷嬷叉着腰站在门口,看见她们进来,眼皮都没抬:“今日的活计加倍,把昭阳殿换下的锦缎都洗出来,天黑前完不成,谁也别想吃饭。”
苏凝被分到最里面的角落,面前堆着半人高的锦缎衣物。料子是上好的云锦,绣着缠枝莲纹样,边角却沾着大片深褐色的污渍,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酒气和脂粉香 —— 想必是昨夜淑妃宫里宴饮留下的。
她拿起一件洒金披风,指尖刚触到料子,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挂着的那幅墨竹图。父亲总说,竹子要经得住雪压,才能有气节。可此刻她握着这柔软的锦缎,只觉得那所谓的气节,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脆得像张薄纸。
“嘶 ——” 旁边传来一声低呼,一个小宫女被热水烫到了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哭什么哭!” 刘嬷嬷的声音像鞭子一样甩过来,“这点疼都受不住,还想在宫里活命?烫掉层皮才好,记着什么叫规矩!”
那小宫女立刻咬住嘴唇,把哭声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肩膀还在不住地抖。苏凝看着她通红的手背,想起昨夜柳如烟倒下时,自己也是这样死死咬着牙,尝到满口的血腥味。
她低下头,将锦缎浸入热水里。滚烫的水温透过布料烫在手上,激起一阵尖锐的疼。苏凝没有缩手,反而将整个手掌都按了下去。疼痛像潮水般涌上来,压过了心口的寒意,也压下了喉咙里的哽咽。
原来疼是好东西,能让人清醒,能让人记住该藏起什么。
洗到日头偏西时,苏凝的手指已经泡得发白起皱,指缝里全是皂角的残渣,火辣辣地疼。她直起身想活动一下腰,却看见翠儿带着两个小太监走进来,正站在门口扫视众人。
心脏猛地一缩,苏凝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将脸埋进水汽里。她听见翠儿的声音带着慵懒的刻薄:“刘嬷嬷,昨日掖庭宫那个新来的,叫苏凝的,在哪儿?”
刘嬷嬷赶紧堆起笑:“回姑姑,在里头呢,手脚麻利着,正给娘娘洗披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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