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的月亮,像一块被冻透的冰轮,悬在掖庭宫光秃秃的槐树枝桠上。寒风卷着碎雪,打在糊着旧纸的窗棂上,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是谁在暗处压抑着哭泣。苏凝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身上只盖着一床打了数不清补丁的薄被,被子里的棉絮早已板结,挡不住丝毫寒意。
她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的。
那咳嗽声来自隔壁床的李秀女,断断续续,像是破风箱在拉扯,每一声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听得人心里发紧。苏凝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脸颊,坐起身,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惨淡月光,看向李秀女的方向。
李秀女是三天前才被分到这屋里来的。听说原本是苏州织造府选送的秀女,因在给贤妃请安时,不小心打翻了茶盏,烫到了贤妃的手,才被贤妃发怒贬到了这掖庭宫。刚来时,她还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穿着一件半旧的藕荷色襦裙,发髻上插着一支素银簪子,只是眉眼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惶恐。
可这才三天,她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此刻,她蜷缩在被子里,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李姐姐?” 苏凝试探着轻唤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秀女没有回应,只是咳嗽得更厉害了,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苏凝披了件外衣,走到她床边,伸出手想探探她的额头。指尖刚触碰到她的皮肤,就被烫得缩了一下 —— 那温度,烫得吓人。
“我去叫刘嬷嬷吧,她那里或许有退烧药。” 苏凝说着就要转身。掖庭宫虽苦,但刘嬷嬷手里总备着些常用的药材,都是她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偶尔会分给实在熬不住的宫女秀女。
“别…… 别去……” 就在这时,李秀女突然抓住了苏凝的手腕,她的手冰冷刺骨,指甲几乎要嵌进苏凝的肉里,眼神涣散,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别叫人…… 听我说……”
苏凝被她抓得生疼,却还是停住了脚步,低声问道:“姐姐有什么话要说?”
李秀女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苏凝只得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她的嘴边。“我…… 我枕下……” 李秀女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有…… 有东西…… 你…… 你……”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猛地一松,头歪向一边,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再也没有了声息。
苏凝的心 “咯噔” 一下,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李秀女的鼻息 —— 那里早已没了气息。
一瞬间,苏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僵在原地,看着李秀女死不瞑目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掖庭宫,死人不是什么稀罕事,寒冷、疾病、苛责,随时都可能夺走一条人命。可李秀女的死,来得太突然了,尤其是她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苏凝的心里。
窗外的风更紧了,将窗纸吹得 “哗啦啦” 作响,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如同鬼魅。苏凝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不是惊慌的时候。
她下意识地看向李秀女的枕头。那是一个洗得发白的青色布枕,边角已经磨破了。刚才李秀女说枕下有东西,会是什么?
苏凝的心跳得飞快,像擂鼓一样。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屋简陋,除了两张床和一张破旧的桌子,再无他物。张秀女还在另一张床上睡得沉,大概是白天累坏了,丝毫没被这边的动静吵醒。
犹豫了片刻,苏凝还是伸出手,轻轻掀开了李秀女的枕头。枕头下面,果然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摸了出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是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小纸卷。
油布的质感粗糙,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苏凝的手指有些发抖,她慢慢解开油布,里面露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宣纸的质地细腻,绝不是掖庭宫能有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将宣纸展开。只见上面用一种特殊的墨汁写着几行字,笔锋凌厉,透着一股威严。最上面的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凝的心上 ——“坤宁宫密令”。
坤宁宫,那是皇后的居所。密令?李秀女一个被贬到掖庭宫的秀女,怎么会有皇后的密令?
苏凝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强迫自己往下看。密令的内容很短,却字字惊心,大概是让李秀女在腊月十六这天,借着宫中流行的寒疾,设法除去贤妃身边的一个得力宫女,并且要做得天衣无缝,“勿留活口”。落款处,是一个小小的 “后” 字,旁边还盖着一个朱红色的凤纹印章,那是皇后的私印,苏凝曾在父亲留下的一些关于宫廷礼仪的书籍上见过类似的图案。
苏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里的密令仿佛有千斤重。她终于明白李秀女为什么会死了,她不是病死的,她是被灭口的!皇后让她执行秘密任务,任务完成或者失败,她都成了知道秘密的人,而在这深宫里,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是活不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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