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数字,无声地揭示着惊人的暴利。
沈墨轩又写下一个数字,是“印子钱”通常的日息或月息。书生皱了皱眉,迅速在下面列出了不同本金在这个利率下,一年后甚至几个月后需要偿还的恐怖数额,以及其年息换算后高得离谱的比例。
两人就这样,用指尖的清水和简单的数字,在茶肆嘈杂的背景音下,进行着无声的交流。沈墨轩提供他观察到的碎片化现象和数据,书生则凭借其算学知识,迅速将其转化为清晰的风险、回报率和各种模型推演。
书生名叫陈平,一个屡试不第、困顿潦倒的寒门子弟,靠在街头替人写书信、抄书、偶尔帮店铺算账糊口。他对数字极其敏感,却苦于没有门路,空有一身算计的本事,连肚子都难以填饱。
沈墨轩看中了他的能力,更看中他眼底那份尚未被生活彻底磨灭的清亮和对数字规则的尊重。他需要这样一个人,一个能帮他理清这看似混乱的底层金融脉络,将模糊的念头转化为可行方案的“账房”。
几次这样隐秘的“茶肆会谈”后,沈墨轩的想法逐渐清晰。
目标:从最低端、流动性最强、但也最混乱的“印子钱”和小额典当入手。
模式:必须与现有的残酷模式区分开来。
· 利息: 远低于市面流行的“驴打滚”,设定一个虽然仍高于官定利率,但尚在普通人努力能够偿还范围内的固定利率。例如,月息五分到八分(年化60%到96%),虽仍高,但比起动辄翻倍甚至数倍的“印子钱”,已算“公道”。
· 期限: 相对灵活,允许提前还款或少量续期,避免利滚利瞬间压垮借贷人。
· 抵押: 接受更多样化、更贴近贫民生活的抵押物(如工具、稍好的衣物、甚至未领取的薪俸额度),评估作价相对公允。
· 追债: 摒弃暴力威胁,主要依靠契约和有限的、可控的施压(如通过工头扣薪、告知亲友等),核心是保证资金回收,而非刻意逼人破产。
优势:对于借贷方,提供了绝望之外一丝稍能喘息的选择;对于放贷方,降低了逼出人命、结下死仇的风险,可能获得更稳定的客户群和资金周转率。
风险:必然触动原有放债者的利益,引来报复;需要初始本金;对风险评估和催收手段要求极高,一旦失控,本金难保;需要极高的谨慎和隐蔽。
“此事…恐非易事。”陈平在最后一次会谈时,用茶水在桌上写道,眉头紧锁,“须有初始银钱,须有可靠之人往来奔走,更须防…同行倾轧。”
沈墨轩点了点头,抹去了桌上的水痕。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这无异于从饿狼口中抢食。但他更知道,这或许是一条能让他更快积累力量、并且能一定程度上融入南城生态、获取更多信息的路径。
他的目的,从来不仅仅是赚钱。他要的是在这片泥沼中,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哪怕最初极其微弱的关系网和信息网。金钱,只是工具和饵料。
他取出柳含烟给的那个装着“润目金”的粗布钱袋,又加上近日摊子和倒卖铜钱赚来的一些积蓄,推到一个不起眼的旧书篮里,递给陈平。
“这是初始之本。不必多,先从小额、短期、知根底者试起。”沈墨轩的声音压得极低,“人选…你可留意那些真正急需、且有固定活计、跑不了的,比如码头等待发饷的力夫,或是街口那几家日夜赶工染坊的工人。抵押物…你看着办,值钱且好脱手的优先。”
陈平看着书篮里那堆散碎银两和铜钱,手微微有些颤抖。这比他一年到头抄书赚得还多。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沈墨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东家…以何名号行事?规矩如何定夺?”
沈墨轩沉默片刻,缓缓道:“无需名号。规矩只有两条:钱,要能收得回来;人,不能轻易逼死。具体如何把握,你计算清楚,你我商议而定。所得之利,你占一成。”
陈平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书篮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某种沉重的希望和巨大的风险。“我明白了。”
离开茶肆,沈墨轩融入南城灰暗的街巷。雨又细细密密地下了起来,打湿了他的肩头。
他知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第一步。投入的本金有限,能做的规模极小,如同在汹涌的暗流边投下一颗小小的石子,能否激起涟漪,尚未可知。前路遍布荆棘,来自同行的恶意、借贷者的欺诈、官府可能的干涉,随时可能让这点微弱的火苗熄灭。
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主动布下的棋子。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看似微不足道的金融尝试,或许最终掀不起任何浪花,也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成为撬动某些局面的支点。
他抬起头,望向汴京城阴沉压抑的天空,眼神冰冷而坚定。
无论未来如何,他必须抓住一切可能,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更加难以被吞噬。这摊浑水,他既要挣扎求生,也要试着…从中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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