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操作看似简单,但背后似乎有一套…一套计算。对不同风险的人,定不同的利息。对还款记录良好的,下次借款或可优惠。甚至对抵押物的估价,也似乎有迹可循,并非随意压价…”钱先生努力总结着下面人报上来的琐碎信息,“百姓间传言,称之为‘沈氏贷’,因其背后主事之人,似乎是那个在巷口摆馄饨摊的‘铁面沈’。”
“铁面沈?”周世昌对这个名号略有耳闻,似乎是前阵子南城风波中的一个小角色,与赵通判有些不清不楚的牵扯,还让地龙帮的三爷吃了瘪。原来是他?
一个摆馄饨摊的,居然能玩起金融?而且玩的…如此与众不同?
周世昌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他们的账目…能估算出大概的盈利么?”
钱先生连忙从册子里抽出一张纸条,上面是他根据零星数据做的粗略推算:“根据其大概的流水和已知的利息水平,扣除预估的坏账和运营成本,学生粗略估算,其月利大概在…本金的十五到二十厘之间。”(注:约合年化18%到24%)
“十五到二十厘…”周世昌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
这个收益率,对他所掌控的庞大商业帝国而言,微不足道,甚至不如他名下一些生意兴隆的绸缎庄。但是,要知道,这是在鱼龙混杂、风险极高的南城底层!是在没有任何暴力催收手段的情况下达到的!
更重要的是,这个收益率的背后,透出的是一种可怕的“稳定性”和“可持续性”。它不依赖某个狠辣的打手,不依赖某次成功的逼债,而是依赖于一套…看似粗糙却行之有效的“规则”和“算法”!
这套规则,能精准地识别风险、定价风险、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管理风险。
这才是让周世昌真正感到一丝异样的地方。
他见过太多放印子钱的,要么很快把自己玩死,要么在血腥积累后洗白上岸,或者最终被更大的势力吞并。但像“沈氏贷”这样,在底层用这种“另类”方式稳健生存、甚至开始积累口碑和人望的,绝无仅有。
这不再是小打小闹,这更像是一颗…以奇特方式生长起来的种子。虽然现在还很弱小,但其内在的“规则感”,与周遭混乱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反而显出一种潜在的、难以估量的韧性。
“那个‘铁面沈’…”周世昌沉吟道,“是什么来历?查过吗?”
“只知道是外地流落来的,在汴京无亲无故,之前一直摆摊卖馄饨。与开封府赵通判似乎有些牵扯,但具体深浅不明。此人沉默寡言,行事…颇有几分狠辣果决,不然上次也扳不倒疤脸刘。”钱先生回答。
一个来历不明、手段狠辣、却又精通算计、能在南城泥潭里用这种独特方式立足的年轻人…
周世昌的手指重新开始轻轻叩击扶手,节奏却比之前缓慢了许多。
有意思。
他原本只是无聊听个趣闻,此刻却真正产生了一丝兴趣。并非是对那点微薄利润的兴趣,而是对这套运作模式,以及背后那个神秘的“铁面沈”的兴趣。
“便民钱庄的老钱…前几天是不是去探过路了?”周世昌忽然想起什么,淡淡问道。城南那片,便民钱庄是规模最大的地头蛇。
“是。但似乎只是言语试探了几句,并未有什么实际动作。”钱先生回道,“或许…是瞧不上这点蝇头小利?”
“瞧不上?”周世昌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老钱那个人,胃口大,心眼小。他不是瞧不上,他是在掂量。掂量那个‘铁面沈’的底细,掂量他背后是不是真有赵通判的影子,更掂量…动了这块肉,会不会崩了牙。”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继续盯着。不必插手,也不必提醒。看看这家‘周记’…到底能长多大,又能…活多久。”
“是。”钱先生躬身应道。
“还有,”周世昌补充道,“想办法,弄一份他们那个…契约文书来看看。我倒想瞧瞧,他们的‘规矩’,到底是怎么写的。”
“明白,学生这就去办。”钱先生悄然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周世昌独自坐在宽大的圈椅里,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画着无形的图案。
南城…“铁面沈”…“沈氏贷”…
低利息,低坏账,非暴利,联保,吸储…
一个个关键词在他脑中盘旋、组合。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这套看似不起眼的玩法,或许蕴含着某种…颠覆性的东西。一旦让其形成气候,恐怕不止是触动便民钱庄的利益那么简单…
甚至可能,会隐隐动摇他所熟悉的、建立在血腥积累和权力依附基础上的某些…根基性的规则。
一条原本潜伏于泥沼深处的鲶鱼,似乎开始摆动尾巴,虽然微弱,却已惊动了水域上方,习惯了平静的巨鳞。
周世昌缓缓眯起了眼睛。
风暴,或许还在酝酿。
但第一丝察觉危险的悸动,已悄然掠过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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