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省委大院,总是比外面的世界更早感知到季节的细微变化。几场秋雨过后,法桐和银杏的叶子便开始迫不及待地染上金黄,在依旧翠绿的草坪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午后的阳光失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澄澈,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将高育良办公室照得一片亮堂,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清晰可见。
这间办公室宽敞、肃穆,充满了书卷气。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柜里,整齐排列着马列经典、中外法学名着、历史典籍以及各种政策文件汇编。另一面墙上,悬挂着一幅笔力遒劲的书法作品,写的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八个大字。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文件堆放得井然有序,一旁还摊开着一本看到一半的《资治通鉴》,上面用红蓝铅笔做着细细的批注。
高育良刚刚结束一个简短的视频会议,略显疲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他的气色比前段时间生病时好了一些,但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倦意,以及眼底深处沉淀的某种复杂情绪,却比以往更加浓重。权力的顶峰,俯瞰众生,却也寒风凛冽,孤独异常。尤其是当他日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最为倚重、一手提拔起来的接班人,在思想和路径上,正与自己渐行渐远时,这种孤独感便愈发深刻。
他端起茶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步履匆匆、神态恭敬的各级干部。每一个人见到他,都会露出最谦逊的笑容,但高育良深知,这笑容背后,有多少是出于对“班长”的尊重,有多少是出于对权力的敬畏,又有多少,已经开始悄悄转向那位如日中天的祁书记?
不久前那次环保事件的处理,像一根刺,扎在高育良的心头。他主张的协商解决、根源治理,被祁同伟提出的“快速平息、确保稳定”方案所取代,并且得到了大多数常委的支持。事情最终确实被迅速压了下去,社会秩序恢复了平静,相关的经济数据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从结果看,祁同伟的做法似乎更“有效”,更“务实”。
但高育良内心深处却感到一种不安。这种依赖强力手段、追求短期效应的治理方式,与他所信奉的“德治与法治相结合”、“标本兼治”的理念,存在着根本性的分歧。他担心,长此以往,汉东会变成一个表面平静、实则矛盾暗藏,一切以“不出事”为最高准则的僵化体系。而祁同伟,那个曾经在他面前谦恭好学的学生,如今在权力道路上似乎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习惯于运用各种“术”来掌控局面,对于“道”的坚持,却显得有些模糊了。
“同伟啊……我们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呢?”高育良望着窗外,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决定,必须和祁同伟谈一谈。不是以省委书记对下属的身份,而是以老师对学生的期望,进行一次深入的交流。他希望还能有所挽回,希望祁同伟能够明白,权力固然重要,但驾驭权力的方向和理念,更为根本。
他回到办公桌前,按下内部通话键,对秘书吩咐道:“请祁同伟书记过来一下,如果他现在不忙的话。”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随即是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高育良坐回宽大的扶手椅,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与从容。
祁同伟推门而入。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步伐有力,整个人透出一股干练和自信。与高育良的儒雅深沉相比,他更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剑,锋芒暗藏,却令人不敢逼视。
“高书记,您找我?”祁同伟走到办公桌前,语气恭敬。
“同伟来了,坐。”高育良微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亲手拿起茶壶,给祁同伟倒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刚到的明前龙井,尝尝看。”
“谢谢高书记。”祁同伟欠身接过茶杯,动作规范,礼仪无可挑剔。他敏锐地察觉到,高育良今天的神情似乎与往常有些细微的不同,不像是单纯讨论具体工作。
两人寒暄了几句日常,品了品茶,高育良才看似随意地切入正题:“同伟啊,最近我闲下来的时候,又翻了翻王阳明的心学,有些感触啊。”
祁同伟放下茶杯,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老师您请讲。” 在高育良面前,他依然保持着学生般的谦逊。
“心学讲‘知行合一’,讲‘致良知’。这‘知’,不仅仅是知识,更是对本心、对天理的体认;这‘行’,也不是盲目的行动,而是依循良知、符合天理的实践。”高育良的声音平和,带着学者特有的舒缓节奏,“我们执政一方,手握重权,这‘行’自然就是处理各项政务,发展经济,维护稳定。但这‘知’呢?我们依据的是什么?是眼前的利害得失,是短期的政绩表现,还是某种更根本、更长远的原则和规律?”
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却深邃地看向祁同伟:“我总觉得,我们现在啊,有时候过于注重‘行’的技术层面,也就是‘术’的运用。比如如何更快地平息事端,如何更有效地调动资源,如何更严密地进行管控。这些‘术’固然重要,没有它们,我们就是纸上谈兵。但如果过分沉迷于‘术’,忽略了‘道’的追求和把握,恐怕就会迷失方向,甚至可能南辕北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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