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函谷关被裹在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里。那雾不像寻常晨雾那样轻薄,倒像掺了糯米粉的米汤,稠得能粘住人的衣袂,连城楼的飞檐都泡得发胀,轮廓在雾里晕成一团模糊的灰影。观星台的石阶上凝着层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尹喜趴在石案上打了个盹,氅角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被烛火熏得发黑的袖口——这三天他几乎没合眼,每隔一个时辰就起身推窗观星,案上的星图被烛泪烫出好几个焦洞,墨迹晕染得像片乌云。
天还没亮透,东方只泛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却被雾气滤成了朦胧的乳色。尹喜猛地睁开眼,不是被惊醒,而是心口那股莫名的躁动又涌了上来。他揉了揉发涩的眼,指尖在星图上的荧惑星位置重重一点——那星子的光芒不仅没减,反而像被泼了油的火,红得发紫,连周围的星子都跟着发颤,像被狂风摇撼的草,连北斗的斗柄都仿佛被它染了色,微微泛着诡异的红。
“先生!城东的井水漫出来了!”赵二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浓雾里,带着哭腔撞开观星台的木门。这汉子平日扛着百斤粮草健步如飞,此刻却跑得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湿漉漉的泥,连草鞋都磨破了洞,露出的脚趾冻得通红。他怀里揣着块湿布,布角滴着水,“王大户家那口井,水都漫到井台外了!青砖缝里往外冒水珠子,跟眼泪似的,擦都擦不净!”
尹喜猛地站起身,石案上的星图被带得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压着的《甘石星经》,书页上“地动之前,星摇气变,井水溢”的字迹被他摩挲得发亮。他踉跄着奔到观星台边缘,扶着冰凉的石栏往下望——关城里飘着数不清的木盆、木桶,都是百姓用来舀水的家什,像一群浮在雾里的荷叶。有几个孩童光着脚在积水里踩,被大人拽着胳膊骂,哭声混着木桶碰撞的“咚咚”声,像一首慌乱的调子,搅得人心头发紧。
“还有……”赵二弯着腰喘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怀里的湿布,里面裹着几块黑褐色的泥,带着股铁锈味,“李老汉说,井水发浑,还带着腥气,他打了一辈子井,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刚舀上来的水,放一会儿就沉底一层泥,跟掺了沙似的。”
尹喜捏起一块泥,指尖传来冰凉的湿意,那泥块软得像没烧透的陶土,捏碎了竟能看见细密的气泡,破的时候发出细碎的“噼啪”声。他忽然想起《甘石星经》里的另一句:“水浑有腥,地脉将动。”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发紧发闷。这时,一阵风卷着雾气掠过观星台,挂在檐角的铜铃突然“叮铃铃”乱响,明明没有风,铃舌却疯狂地撞着铃壁,发出细碎而急促的颤音,像谁在暗处摇铃示警,又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耳膜发痒。
“狗!城里的狗都在叫!”台下传来张诚的吼声,带着甲胄碰撞的脆响。尹喜探头往下看,只见张诚骑着匹黑马穿过街巷,甲胄上的铜片被晨露打湿,在雾里闪着冷光,像条游动的鱼,“西头的狗叫得最凶,跟见了狼似的!赵屠户家那只藏獒,平日里懒得抬眼皮,这会儿正扒着院门狂吠,铁链子都快挣断了!”
尹喜抬头望向西边,果然听见成片的犬吠。那不是寻常看家护院的警惕,而是尖利的、绝望的嘶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却比猫叫更密集,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整个关城罩得密不透风。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狗的模样——弓着背,炸着毛,对着地面狂吠,爪子把泥地刨出一个个坑,眼里满是惊恐。
“荧惑更盛了……”尹喜喃喃自语,指尖抚过星图上紫微垣的位置。那里的星子抖得更厉害了,像筛子上的米,连朱砂画的圈都跟着发颤,墨迹顺着纸纹晕开,像一道道血痕。他转身抓起案上的铜锣,那是紧急集合用的,铜面被磨得发亮,边缘还留着去年军演时敲出的凹痕,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股冰凉的金属气。
“哐!哐!哐!”
铜锣声撞碎晨雾,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第一声刚落,关城西边就传来几声惊呼;第二声响起时,巷子里已有了杂乱的脚步声;第三声未落,各家各户的灯陆续亮了,窗户纸上映出匆匆忙忙的人影,像一群被惊动的蜂。
“都到校场去!”尹喜的声音透过铜锣声传下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在雾里撞出一道道涟漪,“老弱妇孺先走,青壮拿上绳索、锄头、撬棍,跟张诚到粮仓集合!”
张诚立刻翻身下马,拔出佩刀对着天空划了个弧——那是集合的信号,刀光在雾里一闪,像道撕裂的闪电。士兵们从营房里冲出来,甲胄都来不及系紧,有的人还光着一只脚,手里举着长矛,却没有往日的肃杀,只有掩不住的紧张。“快!把药箱搬到马车上!”“绳索!多拿几捆粗麻绳,要最结实的那种!”“李婶,你那孙子腿脚慢,我背他走!”
混乱中,抱着骨灰坛的妇人挤到最前面,坛口盖着块新布,是她前几日特意用青麻布缝的,上面还绣了朵歪歪扭扭的菊花。“先生,我能帮着照看孩子!”她声音发颤,却透着股镇定,怀里的坛子被抱得很紧,“我力气大,能抱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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