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我竟也成了这长卷中的一笔。从现代的车水马龙,到古代的烟雨西湖;从为生计奔波的外卖员,到十九岁便注定陨落的才女。命运的齿轮如此奇妙,又如此残酷。西湖还是那个西湖,只是看风景的人,成了风景中人。
这就是苏小小住过的地方,是她后来留下无数诗句的地方,也是她最后要埋葬的地方。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这是一双真正的少女的手,纤细、白皙,指节匀称,透着养尊处优的细腻光泽。我下意识地用拇指指腹去摩挲食指的侧面和虎口——那里本该有一层因为长期紧握车把而磨出的薄茧,还有冬天顶着寒风骑车时反复发作冻疮留下的暗红色印记,以及某次急着取餐被保温箱金属扣划破后,留下的一道细小白痕。
然而没有。
指腹下的皮肤光滑得令人陌生,没有任何劳作的痕迹,只有被精心呵护过的柔软。这双手,会提笔写诗,会轻抚琴弦,会执扇掩面,却唯独不会在暴雨里死死攥住湿滑的车把,也不会在冻得发麻时还要笨拙地操作手机确认送达。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光滑细腻,鼻梁小巧挺拔,嘴唇的轮廓也比现代更加柔润。我转头看向桌边那面朦胧的铜鉴,镜中模糊的轮廓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庞——眉眼清亮,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却已然有了让人移不开眼的风致。
这就是苏小小的脸吗?那个传说中乘着油壁香车、在西泠桥畔与郎君结下同心的少女?那个用诗词让钱塘才子为之倾倒,又慷慨赠金助寒门书生赴考的女子?
镜中人的影像在水波般的铜面上微微晃动,仿佛承载着太多传说中的光影与叹息。我细细端详,试图将那些“貌若天仙、才思敏捷”的千古评语,与眼前这张具体而微的脸重合起来。
——就在这光影交错的瞬间,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认知猛地刺穿了我的恍惚:我知道她全部的结局。我知道她会遇上年少倾心的阮郁,也会结识穷困潦倒的鲍仁;我知道她将如何以才华名动钱塘,又如何被命运的刁难击垮;我知道她十九岁的生命会像一朵未尽开的花,骤然凋零在这西泠桥畔,只留下一座青灰色的墓碑,和千百年后一个外卖员雨中匆匆的一瞥。
我知道这一切,因为我曾是她传奇的看客,而如今,我却成了这戏中人。
贾姨端着热好的药回来了,陶碗放在桌上,冒着热气,她还拿了个小碟子,里面放着几颗蜜饯,是用青梅做的,颜色有点深。“刚醒过来,别再着凉了。”她走过来,帮我把窗户关上,又拿了件薄外套披在我身上——外套是浅粉色的粗布做的,针脚很密,应该是她自己缝的,“这药苦,姨给你备了点蜜饯,喝完药含一颗,能甜些。”
贾姨忙碌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她总是下意识地缩着肩膀,仿佛生怕动作大了会惊扰到我。她递来蜜饯时,指尖在粗粝的陶碗上摩挲了一下,那是一种长年劳作的痕迹,与她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疼爱形成了奇异的对比。我忽然明白了,“由姨母抚养”这五个字背后,并非冷冰冰的记载,而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会为我掉泪,会记得我怕苦,会将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切,毫无保留地捧到我面前。
“贾姨,”我拿起陶碗,喝了一口药,真的很苦,苦得我皱起了眉,舌尖都发麻,“我爹娘……他们走的时候,是不是很惦记我?”
贾姨坐在我身边的小凳上,拍了拍我的背,声音放得很柔,像哄小孩似的:“怎么不惦记?你娘走之前,攥着我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说让我一定好好照顾你,让你多读点书,别受委屈。你爹虽然话少,可临了还想着给你留几卷新得的诗稿呢,说你从小就爱这个。”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苏小小的爹娘,和我的爹娘多不一样啊。他们希望她读书,希望她好,而我的爹娘,却觉得“女孩子读书无用”。原来同样是父母,同样是爱,却能有这么大的差别。我捏着陶碗的手紧了紧,碗沿有点凉,贴在手指上,让我稍微冷静了些。
喝完药,我含了一颗蜜饯,青梅的酸混着糖的甜,终于压下了嘴里的苦味。贾姨收拾碗筷的时候,我靠在床头,看着她的背影——她的头发里已经有了几根白发,背影也有点驼,应该是这些年操持家务累的。我忽然想起现代的奶奶,奶奶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默默做着家务,把最好的都留给我。
贾姨收拾完,又走过来坐在我床边,手里拿了件旧衣裳,是我的,袖口磨破了,她拿着针线,准备缝补。“你这孩子,病好以后,可得好好吃饭,看你瘦的。”她一边穿针,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等天好了,姨带你去街上逛逛,买点新布,给你做件新衣裳。前几天王掌柜还说,你之前写的那首《西泠杂咏》,好多文人都夸呢,说你有才华。”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忽然很平静。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苏小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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