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数千年岁月中,陆行舟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举世皆敌”。
妖帝法旨横贯星穹,如一轮不灭的血色天眼,冷冷俯视诸天万界。
自那一刻起,万族妖灵皆如嗅到血腥的狂鲨,自无边星域、无尽深渊中苏醒,铺开了一张横跨寰宇的追猎之网。
无论是贯通星海的星辰古路,还是沉寂亿万载的荒芜秘境,甚至那些依附于妖族、藏匿于虚空缝隙中的无数小千世界——
每一处角落,皆密布着眼线,布满了窥探神魂的禁制与感应灵机的大阵。
他步步皆劫,呼吸皆危。
纵是遁入混沌边荒,也难逃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杀意。
他时而将己身化作一粒宇宙尘埃,依附于万年不息的彗星之尾,在冰冷死寂、亘古无光的星域间悄然穿行,让岁月的流逝掩盖一切存在的痕迹;
时而深入九幽之地,潜身于咆哮奔涌的地心熔岩,借那足以焚化万物的地脉之火,将自己生命的气息彻底掩盖于星辰的呼吸之下;
时而又遁入茫茫人世,藏身于一座不起眼的凡人城池,在贩夫走卒的吆喝、孩童嬉闹的喧嚣与人间烟火的缭绕中,于最鼎沸的红尘万丈里,反求内心那一方最极致的寂静。
凭借【太阴冥府】这门源自幽冥本源的至高隐匿神通,他已将“藏”之一字修炼至化境。
不仅能将自身形体、气息乃至因果彻底虚化,更能真正融入万物阴影,如水月华,乃至生灵意识最深处那不可捉摸的梦境碎片之中,成为世界背景的一部分,无迹可寻。
而体内小宇宙衍生的【万象森罗】世界之力,则化作一层无形无相、却坚不可摧的法则薄膜笼罩周身。
这力量并非硬抗,而是巧妙地扭曲周遭一切因果线,混淆所有指向他的天机轨迹。
让那些号称能洞彻古今的大妖于推演中如坠迷雾,每每在触及关键的刹那,眼前便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
尽管数次遭遇险境,几乎被几位追踪之术登峰造极的妖神彻底封死在太古绝地之中,但他总能于生死一线的刹那悍然反击——
或是催动【天地逆旅】的无上秘法,将虚空如画卷般强行撕裂,于不可能之处开辟出一条生路;
或是引动【混沌洪流】的狂暴伟力,让太初之气如决堤天河奔涌而出,强行冲垮一切神通封锁与阵法禁锢,再度没入那无垠的诸天万界。
只留下身后一群功败垂成、气急败坏的妖族强者,对着他消失的虚空怒啸连连,却只能徒劳地感受着那迅速消散的因果与气息。
这日,在又一次惊心动魄的摆脱追猎后,陆行舟终于还是回到了一处连星辰光芒都难以触及的边荒之地——九嶷界深渊。
此地乃是连光阴都被吞噬的绝域,四周是凝固了万古的永恒黑暗与浸透神魂的极致冰冷。
在这片仿佛连存在本身都要被抹去的死寂之中,唯有从地脉最深处偶尔喷薄而出的混沌气流,裹挟着开天辟地之初的原始微光,如垂死者的叹息般,短暂地划破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信手将一具尚带余温的尸身掷入身旁幽邃的山洞深处——那是一名追踪而至、试图以他行踪向妖族换取前程的人奸。
随即,他向后靠去,脊背抵上一块历经万古寒潮、冰冷刺骨的玄石,取出一壶以星辰核心熔炼而成的烈酒,仰首灌下一口。
灼热的酒液如一道流火直贯喉肠,驱散了周遭缠绕的永恒寒意,也为那紧绷了数千载的心神,带来了片刻微不足道的松弛。
他细细回味着这数千载的亡命生涯,虽步步杀机、形神俱疲,可谓狼狈至极。
然而,也正是这段岁月,让他得以行遍诸天,亲眼见证了星海潮汐的涨落、混沌初开时遗留的秘境、以及那些在万古寂静中自行生灭的瑰丽世界。
于这无尽的奔逃与观察间,他对天地法则的运转,反倒生出一种超然物外、愈发深刻通透的感悟。
此刻,借着那一口星辰烈酒带来的醺然意趣,他那磅礴的神念如无形的涟漪缓缓扩散开来,扫过这片连光阴都近乎凝固的死寂深渊。
神念过处,山脉如太古巨龙般沉睡的走势,地脉中混沌气流如呼吸般原始的流转,皆在他心间清晰映照,勾勒出一幅未经任何后天修饰的、大道最初的图景。
心有所感,意与道合。他并指如笔,周身道韵自然凝聚于指尖,随即向身旁那历经混沌气流冲刷、坚逾神铁的岩壁缓缓划去——
开始将他这数千年来对大地脉动、山峦意志、地脉流转乃至混沌本源的种种感悟,一一刻录下来。
但见指落石开,笔走龙蛇。
玄奥的道纹随其轨迹自生微光,与四周的混沌气流隐隐共鸣。
他此刻心无杂念,并非在刻意创造什么惊世功法,只是将逃亡岁月中的所见所感,与自身根本传承《山经》的精义相互印证。
以最为古朴近似虫鸟迹的原始文字与蕴含至理的道图,忠实记述。
其所录内容,虽源自古老传承,字句篇章未改,却因承载了陆行舟独一无二的经历与生命体验,每一笔每一划都浸透着他自身的道与悟,使古老的智慧焕发出全新的神魂。
当最后一枚符文在他指尖落成,整面石壁仿佛骤然被注入了生命。
壁上所有道纹齐齐发出微光,如同沉眠万古的巨龙苏醒,竟开始与整个九嶷深渊的地脉同频共振,散发出一种源自天地开辟之初的苍茫气息。
也正是在这气息达到顶峰的刹那——陆行舟心神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从那种物我两忘的玄妙境界中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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