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那句绝望的“完了”和门板冰冷的触感,
就像两枚生锈的钉子,深深地楔进了李国栋的太阳穴里,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女儿离开时那无声的控诉,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着,久久不散。
而他的指尖,却残留着那件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衫袖口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茉莉皂香。
那股香气,温柔而霸道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蛮横地覆盖掉了女儿眼中那冰冷的失望,也覆盖掉了他心里刚刚冒出来的一丝疑虑。
张淑芬低眉顺眼地递过衬衫的模样,
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眼前,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熨帖。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在肺里翻滚着,试图冲淡那股缠绕不去的幽香,
但一切都是徒劳。
窗外的天色,正如李妍所说的那样,乌云沉沉地压下来,
铅灰色的,让人感到一种无法喘息的压抑。
晚饭的氛围,就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绒布,沉重而冰冷。
餐桌上的饭菜虽然丰盛,
但却没有一点热气,仿佛也被这压抑的气氛所影响。
李妍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一般。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从紧闭的门缝中传出的碗筷碰撞声,
那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丝孤绝的意味。
李国栋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面对着满桌的饭菜,却丝毫没有食欲。
他机械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却感觉如同嚼蜡一般,毫无味道可言。
陈小雨倒是安静地吃着饭,但她的安静却显得有些刻意。
她的眼神低垂着,筷子尖在一小撮米饭上反复拨弄,
似乎并没有真正在吃饭,而是在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张淑芬默默地收拾着碗碟,动作轻柔得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
她的动作虽然很轻,但在这异常安静的氛围中,却显得有些沉重。
林晓梅则坐在李国栋的斜对面,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
手机屏幕的光芒照亮了她精心描画的眉眼,
也照亮了她那份与这沉重氛围格格不入的松弛。
突然,一声恰到好处的叹息打破了这凝滞的空气。
林晓梅放下手机,眉心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惹人怜爱的弧度。
她的目光投向闷头吃饭的陈小雨,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被生活磋磨的疲惫感。
“小雨啊,今天班主任王老师又在群里发了通知,提醒国际班下学期的预缴费时间快截止了。”
林晓梅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似乎想要揉揉女儿的头,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小雨的头发时,
小雨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微微侧身,躲开了母亲的触碰。
林晓梅的手就这样尴尬地悬在半空中,最终还是缓缓地落在了小雨的肩膀上,
轻轻地拍了拍,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母女之间的尴尬气氛。
坐在一旁的李国栋见状,抬起眼睛,看向了陈小雨。
他注意到,当自己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时,
小雨的背脊瞬间紧绷了起来,原本就低着的头,
此刻更是几乎要埋进碗里,让人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
“多少?”
李国栋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就像砂纸摩擦过桌面一样,让人听了有些不舒服。
林晓梅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报出了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对于李国栋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它就像一枚小石子,
精准地投入了李国栋心湖那片因女儿的疏离而泛起的涟漪里,
激起了一圈圈更大的、名为“责任”和“证明”的波纹。
这个数字确实不菲,甚至抵得上李国栋小半年的工资。
他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这笔钱对于他们这个普通家庭来说,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国际班…要求是有点高,”
林晓梅的声音低下去,染上愁苦,
“师资和平台确实是好,以后申请国外大学也方便……可这……”
她没说完,只是又重重叹了口气,目光在李国栋脸上扫过,
带着无声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小雨成绩还行,就是英语口语还差点,进这个班机会难得。
可我这小生意你也知道,刚盘下的烘焙工作室还没见回头钱呢,一下子要拿出这么多……”
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落在李国栋心头。
他看着陈小雨单薄的肩膀,
又想起林晓梅视频里那个在暖黄灯光下安静背单词的侧影。
一种混合着对“完整家庭”的渴望和身为“新男主”的责任感,
夹杂着对林晓梅此刻“柔弱无助”姿态的微妙满足感,开始在他胸腔里翻涌、膨胀。
他能提供什么?
除了这间老旧的房子,除了那点微薄的工资,他还能给这个即将组成的“新家”什么实质性的保障和温暖?
张淑芬熨烫的衬衫带来的慰藉,此刻显得如此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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