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夜静,雪片像撕碎的棉絮轻轻砸在窗棂上。寝阁里火盆将熄未熄,偶尔迸出一粒火星,发出“噼啪”一声,随即又被浓重的酒气与睡意压了回去。
范正鸿本已半醉半醒,兀鲁的摇篮调渐远,他整个人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锦榻上提起,悠悠荡荡,落在一把巨大而冰冷的太师椅上——乌木为骨,铁角为饰,扶手雕着狰狞饕餮,漆面映出他通红的脸。四周没有墙,只有滚滚黑雾;没有灯,却有一轮赤月悬在头顶,大得仿佛随时会坠下来。
“这是……哪里?”
他想站起,却发现四肢被铁链般的重力牢牢锁在椅上。下一瞬,黑雾被狂风撕碎,一股混着铜锈与血腥的气味灌入口鼻。前方大地龟裂,岩浆如脉络纵横,一匹无鞍黑马踏焰而来,马上坐着一个披铜戴铁的巨人——额生双角,目似火炬,胸背嵌满箭镞与刀痕,每一道伤口都在往外渗着暗金色的粉屑。
巨人勒马,声如千钟齐鸣:
“范家子,你借我旧日战场,筑你新旗。可知这每一寸红,本是我蚩尤的血?”
范正鸿心头一震:蚩尤?史书里“兵主”之号,九黎之君,被黄帝斩于涿鹿,怎会入梦?可那压迫感太真实,他仿佛听见自己骨骼在胸腔里颤响。
“兵主在上,”他本能地拱手,酒意被冷汗逼退三分,“范某征辽,只为止戈安民,非为续血债。”
“止戈?”蚩尤大笑,声浪震得赤月碎出裂纹,“我当年亦止戈!欲以战止战,却被唤作魔。黄帝铸轩辕剑,劈我肩;九天玄女撒豆成兵,断我喉。史书由胜者写,你我皆在他人笔下为魔为圣。今日你夺辽西,明日金人、宋人、蒙古人,又夺你。轮回而已,何来安民!”
随着喝声,龟裂大地浮起无数残旗:辽字旗、宋字旗、金书狼头、蒙古苍狼,皆被业火舔舐,猎猎作响。范正鸿忽觉扶手饕餮活了过来,一口咬住他腕,鲜血顺乌木纹路淌下,滴在地上竟凝成一枚枚朱红小印——正是他白日里在舆图上圈画辽西的最后一笔。
蚩尤俯身,巨掌摊在他面前,掌纹里奔涌着暗红雷霆:
“再往前一步,你便是我。再画一州,再屠一军,你范家旗色亦将浸得发黑。可愿与我立约?——以战养战,以血续焰,保你燕云百年无虞,只须尊我为兵主,岁岁以兵戈祭我。”
那声音带着铁锈味,却像最醇的酒灌进耳里。范正鸿胸口起伏,眼前闪过幽州城门妻儿灯火、锦州自刎的耶律斜轸、建州老卒放下兵刃时眼里的茫然……他忽然抬首,目光穿过赤月,望向更远的黑暗:
“兵主,范某凡人,不敢妄言止戈于万世。但若我今日为图燕云安宁,便与你订血契,他年契约反噬,我之子、我之民,必沦为新的祭品。如此循环,与辽天祚帝何异?”
他猛地撕下被饕餮咬住的手腕,血珠飞溅,却顺势以指蘸血,在太师椅中央一笔一划写下——
“仁”
字成一刻,乌木椅轰然碎裂,饕餮浮雕发出凄厉嘶吼。蚩尤巨影被一道白虹贯穿,那白虹自“仁”字升起,直刺赤月。月碎,化作万点银辉,如北地大雪倾盆而下。
巨人仰天长啸,声里却带了几分苍凉:也好,但你记住,蚩尤身影渐淡,破局者,天必诛之。若信,则燕云成灰;若疑,则人神终有一战。去罢,莫让我血白流,对神来说只有站队,没有对错!
最后一字落下,黑雾尽散。范正鸿猛然睁眼,已回寝阁,窗外雪光映壁,亮如白昼。腕间伤口凝成一道暗红印纹,恰是古篆,触之如火。
“正鸿!正鸿!”
赵持盈的呼声像一根丝线,将他从深渊里拽回。范正鸿猛地睁眼,发现自己仍倚在寝阁窗下的太师椅上——幽州旧邸那把黄花梨老椅,并无饕餮,也无血痕。窗外雪晴,东方既白,一缕曦光正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腕上赫然一道新添的齿状红印,似真似幻。
兀鲁抱着承燕,李师师端着姜汤,皆俯身看他,目带惊惶。孩子伸出小手,摸了摸他冷汗淋漓的额:
“阿爹,你梦里和谁打仗?我听见你喊,声音好大。”
范正鸿怔然,忽将儿子紧紧搂入怀,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处城头——那里,新制的燕云旗正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玄色如墨,黑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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