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浓重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墨汁,笼罩着死寂的泥鳅巷。寒风从破败的棚户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大春悄无声息地起身了。他只带了一个很小的、看起来空瘪瘪的粗布包袱,斜挎在肩上。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但一直紧绷着神经、几乎一夜未眠的王林,还是立刻睁开了眼睛。
昏暗中,两人目光相接。王林的眼神空洞而茫然,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林子,我……走了。”大春站在门口,低矮的门框几乎碰到他的头。他回头看着黑暗中坐起来的王林,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他壮实却显得有些僵硬的轮廓,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沉重的呼吸声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王林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进骨头里。
“保重!”大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一定要活下去!不管多难!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记住我的话!”
说完,他猛地转身,高大的身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块,瞬间被门外的浓重黑暗吞没。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响起,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寒意里。
王林依旧保持着坐起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在寒风中凝固的石雕。棚子里还残留着大春身上那股淡淡的汗味和草屑的气息,但人已经不在了。空荡荡的棚子,比任何严冬都要冰冷刺骨。
巨大的失落感和被遗弃的冰冷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大春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锚点,是他对抗绝望的唯一支柱。现在锚断了,他感觉自己正在坠向无底的深渊,没有方向,没有尽头。活下去?为了什么?等?等到什么时候?大春口中那神秘的“家里”到底是什么?那件“该死的事”有多危险?他……真的能回来吗?无数纷乱的疑问、恐慌和一种被欺骗的苦涩感,如同毒蛇般疯狂啃噬着他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王林彻底颓废了。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在泥鳅巷里游荡。不再主动去寻找食物,眼神空洞,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有时疤脸一伙看到他,故意挑衅,推搡他,甚至抢走他刚捡到的一点东西,他也只是麻木地承受着,不反抗,也不逃跑,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某个虚无的点,仿佛那些拳脚和辱骂都落在了别人身上。
“嘿,看那小子,真成傻子了?”
“活该!被张春那傻大个丢下了吧?哈哈!”
“没劲,打他都跟打木头似的!”
疤脸一伙起初还觉得解气,但很快发现王林像个活死人一样,打他没反应,抢他东西他也无所谓,仿佛失去了所有感觉。这让他们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有点发毛,渐渐地也懒得再找他麻烦。贫民窟的生存法则里,没有同情,只有更深的冷漠。邻居们看着他日渐消瘦、形销骨立、眼神空洞的样子,也只是摇摇头,叹口气“可怜哟,这孩子废了”,便各自忙碌于自己挣扎求存的泥潭。
然而,饥饿和寒冷是真实无情的。身体的本能最终战胜了精神的麻木。王林开始重新为了食物而挣扎,但动作迟缓,反应迟钝,眼神里失去了过去的狠厉和机敏,只剩下一种认命的、死气沉沉的麻木。他像一只离群的、受伤的孤狼,在熟悉的巷子里机械地游荡,却感觉一切都无比陌生。大春爽朗的笑声、充满希望的豪言壮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但眼前只有冰冷的墙壁、污秽的垃圾和一张张冷漠麻木的脸。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和大春一起分食的墙角,或者躲在那晚分别的棚子阴影里,一坐就是半天。看着巷口人来人往,看着天空从灰白变成漆黑。心里空落落的,像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冻得他灵魂都在发抖。他开始怀疑大春的承诺,怀疑那所谓的“家里”,怀疑一切温暖的记忆都是虚假的幻影。也许,大春只是厌倦了这里,厌倦了和他这个累赘在一起,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离开罢了。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更加沉沦。
颓废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长期的营养不良、精神崩溃和深秋的寒意,终于彻底击垮了他本就瘦弱的身体。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将他击倒。躺在冰冷潮湿、散发着霉味的草铺上,浑身滚烫得像块火炭,意识模糊不清,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连爬出去找点雨水的力气都没有。死亡的阴影,再次如此真切地、带着腐朽气息地笼罩下来。
在烧得神志不清、眼前幻影重重之际,他仿佛又看到了大春离开时那决然的、带着沉重负担的背影,清晰地听到了那句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的话:
“一定要活下去!不管多难!等我!”
活下去……
王林干裂起泡的嘴唇微微翕动。求生的本能,以及对那渺茫承诺的一丝不甘,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在绝望的灰烬里顽强地重新燃起。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挣扎着爬到棚子门口,那里有一个接雨水的破瓦罐。他颤抖着伸出手,将头埋进去,贪婪地舔舐着罐底残留的、冰冷浑浊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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