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的手指还停在钱包拉链上,金属齿咬着帆布边缘,刚才用力拉扯的地方磨出了几根白丝。修好的自行车立在旁边,后轮重新鼓起来,银灰色的新链条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转动时带起细微的风声。他抬起头,看着江川的背影——深蓝色工装夹克的后领沾着点灰尘,头发短翘的地方被夕阳照得发亮,像撒了把碎金。
风又刮过来,棚子上的蓝色塑料布被掀得老高,发出“哗啦”一声响,露出里面堆着的旧轮胎和零件。林暮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手背蹭到自行车把,铁管上还留着江川刚才攥过的温度,比空气暖一点。
“江川。”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冒出来,又轻又涩,像被砂纸磨过的铅笔头。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半截,连他自己都快听不清。林暮的脸瞬间发烫,手指抓紧了书包带,洗得发白的帆布被捏出几道深痕。
江川没动。他还蹲在那辆摩托车旁边,手里拿着块油腻的抹布,正擦着发动机外壳。抹布在金属上蹭出“沙沙”声,油污被抹开,露出底下暗沉的金属色。脚边的冰露矿泉水瓶被风滚得晃了晃,瓶底的泥蹭在水泥地上,留下道浅灰的印子。
林暮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他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像第21章拔不出来的那根铁钉。应该说“谢谢”,补胎是要花钱的,上次换链条江川就只收了成本费,这次又不要钱。可是……早上在走廊里,江川明明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跟看块路边的石头没两样。现在这样道谢,会不会太刻意了?
“谢……谢谢。”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清楚了点,但还是小得像蚊子叫,尾音发颤,几乎要被旁边单元楼传来的炒菜声盖过去。三楼那家大概在炒辣椒,呛人的油烟味飘过来,林暮忍不住皱了皱眉,打了个小声的喷嚏。
就在这时,江川动了。他放下手里的抹布,站起身,弯腰从工具箱里捡东西。林暮的心跳猛地快了半拍,眼睛盯着江川的动作——他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扳手,金属表面沾着的油污在夕阳下反光。然后是螺丝刀,十字头的,上面还缠着点橡胶屑。接着是撬胎棒,两根并在一起,被他随手扔进工具箱的上层格子里,发出“哐当”一声响。
林暮的手指抠着书包带的线头,把那根磨出来的白丝越扯越长。他看到江川的侧脸,眼下的青黑比早上更深了点,像是涂了层淡墨。嘴唇抿着,下颌线绷得很紧,跟他拧螺丝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川子!忙着呐?”
一个带着浓重铁北口音的女声从旁边传来,打断了林暮的胡思乱想。他转头看去,是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蓝布衫,头发用皮筋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额头上。篮子里装着棵白菜,叶子上还沾着泥,旁边躺着两根蔫了吧唧的胡萝卜。
江川没回头,继续收拾工具。他拿起刚才擦摩托车零件的抹布,叠了叠,塞进工具箱下层的抽屉里,动作不快,但很连贯,像是做过千百遍。“嗯。”他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大妈走到维修铺旁边,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放,蹲下来系鞋带。她的鞋是黑色布鞋,鞋底磨得发亮,鞋帮上沾着点煤灰。“刚才看你修那辆摩托,啧啧,李老板那辆本田125吧?我家那口子说,前儿个在厂门口看见你骑了,跑得真快。”
江川没说话,从工具箱里拿出个铁皮盒,打开,里面是各种型号的螺丝和垫片。他用手指在里面扒拉着,挑出几个小螺丝,扔进旁边一个标着“M6”的小塑料袋里。
大妈系好鞋带,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你爸今儿个怎么样?我早上看见张婶去给他送了碗粥。”
“还行。”江川的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他把铁皮盒盖好,放回工具箱最底层。然后拿起打气筒,把它竖起来靠在棚子的柱子上,金属杆上的铁锈被夕阳照得发红。
大妈叹了口气,拎起菜篮子:“你这孩子,就是太犟。有啥难处跟大妈说,别自己扛着。”她说着,往林暮这边瞥了一眼,目光在他那辆破自行车上停了两秒,又移开了,“行了,我回去炒菜了,你也早点收摊,天快黑透了。”
“嗯。”江川应了一声,算是听见了。
大妈走了,蓝布衫的背影消失在筒子楼的单元门里。楼道里的灯应声亮了,昏黄的光从门口溢出来,在地上投了个长方形的光斑,里面飞着细小的灰尘。
林暮还站在原地,手指把书包带的线头扯断了,一小截白丝飘到地上,被风吹着滚了两圈,粘在江川脚边的矿泉水瓶上。他看着江川继续收拾工具——把散在地上的橡胶屑扫到一边,用脚踢进墙角的垃圾堆里;把那辆修好的摩托车往棚子里面挪了挪,免得被晚上的露水打湿;最后拿起那个冰露矿泉水瓶,拧开盖子,把剩下的小半瓶水倒进旁边的铁盆里,水溅起细小的水花,盆底的油污被冲开,又慢慢聚拢。
夕阳已经沉到厂房后面去了,天色暗得很快。筒子楼的窗户亮得更多了,暖黄的光从玻璃后面透出来,在墙上投下歪歪扭扭的窗框影子。风比刚才更凉了,吹得棚子上的塑料布“哗啦哗啦”响,像是谁在低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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