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烟熏火燎和某种奇特香料混合的气味。父亲按照表叔信中的交代,找到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名叫“岩甩”的矮壮男人。
岩甩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陆青山一家三口,尤其是仔细看了看陆小龙,然后用带着浓重口音、磕磕绊绊的汉语说:“就是你们?跟我来。”
他带着他们来到寨子边缘一间最破旧的竹楼里,扔给他们一包用芭蕉叶包裹的糯米饭和一小块咸鱼。“今晚住这里。明天天亮前出发。记住,路上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准出声,不准乱跑!跟紧了,掉队没人管你们死活!”
他的语气凶狠,不容置疑。陆小龙躲到母亲身后,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这一夜,陆小龙睡得极不踏实。竹楼四处漏风,楼下似乎还圈养着牲畜,气味难闻。远处不时传来几声不知是野兽还是什么的嚎叫,夹杂着寨子里模糊的吵闹声和犬吠。他紧紧靠着母亲,在陌生、不安和隐隐的恐惧中,半睡半醒。
天还没亮,岩甩就来拍门了。他们在黑暗中,跟着岩甩和另外两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再次踏上路途。这次,他们走的完全是野兽踩出的小道,甚至很多时候根本没有路,需要在密林中穿行。荆棘不断拉扯着他们破烂的衣衫。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微熹。岩甩示意他们停下,趴在一片高草丛后面。前方,隐约可见一条界河,以及河对岸连绵的山峦。
“对面就是缅甸了。”岩甩压低声音说,“等会儿看我手势,跟着我快速冲过河滩,钻进对面的林子里。动作要快,这地方偶尔有巡逻队。”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陆小龙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父亲紧紧握住了柴刀,母亲则死死攥住了陆小龙的手。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终于,岩甩一挥手:“走!”
三人跟着岩甩,猫着腰,拼命冲向河滩。河水不深,刚没过膝盖,但冰冷刺骨,河底卵石滑溜。陆小龙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过了河,鞋子裤腿全湿透了。他一头扎进对岸更加茂密、更加幽暗的丛林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直到深入丛林一段距离,岩甩才示意可以停下来喘口气。
“好了,算是过来了。”岩甩似乎也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警惕,“后面的路还长着呢,一直往南走。记住,到了地方,机灵点,别惹事,才能活命。”
陆小龙回头望去,界河和对岸的群山,已经被层层叠叠的树木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故乡,真的被留在了身后。
前方,是缅甸,是掸邦,是完全未知的命运。父亲的沉默,母亲的忧虑,向导冷酷的告诫,以及这片广袤、神秘而危机四伏的丛林,都像沉重的阴影,笼罩在少年陆小龙的心头。
南迁之路,才刚刚开始。而活下去,将成为他未来人生中,唯一且最残酷的课题。这一刻,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片陌生的土地,将如何用血与火,重塑他的一生。他只是本能地感到,那条熟悉的、虽然贫困却相对简单的山居生活,已经彻底断裂。等待他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布满荆棘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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