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琉璃书匣的碎片,仿佛是投石问水,激起的涟漪很快便化作了惊涛骇浪,直冲礼部。
裴仲禹看着国子监监正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门窗完好,守卫森严,唯一的解释便是监守自盗,或者说,内有鬼魅。
“似有人从内而为。”监正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嘴唇都在微微颤动,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咽不下这句令人窒息的真相。
裴仲禹的目光落在物证上——那个被粗糙麻线重新捆扎的匣子,麻线边缘还沾着些许暗红的泥渍,像是从地底掘出后匆匆掩埋又挖出。
与其说是破坏,不如说是一种笨拙的祭奠,带着一种原始而执拗的仪式感。
他俯下身,指尖拂过匣上残留的墨迹,那四个字“有教无类”写得并不算好,笔锋生涩,却透着一股凿穿石壁的力量,仿佛每一个笔画都曾蘸着血与火写就。
指尖触到墨痕时,竟有种微微的涩感,像是墨中混了灰烬。
他命人立刻拓印字迹,送往笔迹库进行比对。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快得让他心惊。
拓下的字迹,与数月前一份童生试答卷上的笔迹,有着七分惊人的相似。
而那份答卷的主人,名叫林昭。
裴仲禹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拓纸,手心渗出黏腻的冷汗,纸张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微微发软,几乎要撕裂。
一个在西市米行籍籍无名的账房先生,一个本该淹没在人海中的童生,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国子监的核心,留下这道惊世骇俗的战书。
他究竟是谁?
他背后又站着谁?
“即日起,西市米行周边增设暗哨,凡进出者,无论老幼,一律记下形貌特征,每日呈报!”裴仲禹的声音在礼部衙署内回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连窗棂都被震得轻响了一声。
他有预感,他面对的不是一个莽夫,而是一张正在悄然张开的大网。
寒风穿过西市狭窄的巷道,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沙沙地刮过青石板,像某种低语在耳畔游走。
林昭然停下拨弄算盘的手,指尖还停留在那颗冰凉的铜珠上,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窗外。
那个新来的货郎,今日已是第三次路过米行门口,每次停留的时间都比前一次长了半息,手中拨浪鼓的节奏也愈发迟疑。
街角卖糖画的老头,换了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这边,铜勺在铁板上划出的糖丝也比往日凌乱了几分。
她被盯上了。
“林昭”这个身份,即将暴露。
陈砚秋站在她身后,手心满是汗,声音压得极低:“昭然,我们……”话音未落,已被她抬手止住。
林昭然却异常平静,她将最后一笔账目记下,合上账本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脸上甚至还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晨雾中悄然绽放的花。
恐慌是无用的,既然对方已经出招,退缩只会死得更快。
她转过头,对陈砚秋道:“慌什么。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个够。”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账本上那行娟秀却有力的字迹上——那是她刻意收敛锋芒后的笔法,却仍透着一股女性特有的细腻与节制。
林昭然静静地坐在米行的账房里,手指轻轻敲打着算盘。
她知道自己被监视了,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
这些监视者以为能困住她,但她心中却迅速盘算着应对之策。
开办‘蒙童夜塾’这个想法突然在她脑海中闪过,她微微皱眉,思索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很快,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这是一个既能应对监视,又能传播自己理念的好办法。
“立刻去城中各处张贴告示,就说西市米行仗义,见不得穷苦孩童失学,不日将开办‘蒙童夜塾’。不问出身,不限男女,不收一文束修。”
陈砚秋愕然:“这……这不是把我们自己架在火上烤吗?裴仲禹定会视此为公然挑衅!”
“就是要让他这么认为。”林昭然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指尖轻抚过账本边缘,触感粗糙却踏实,“他以为我们在暗处,所以布下天罗地网,想把我们从洞里揪出来。那我们就走到明处去,走到光天化日之下。他想看账房先生的动静,那我们就让他看到一个为孩童奔走的‘义士’。如此一来,所有的监视都会被这件‘公开’的善举吸引,反而能为我们真正的行动提供最好的掩护。”
果然,告示一出,满城哗然。
裴仲禹在礼部官署内气得摔了茶杯,瓷片四溅,茶水泼洒在案卷上,洇开一片深褐色的污迹,怒斥其“嚣张跋扈,目无王法”。
监视米行的差役增加了三倍,日夜不停地蹲守,靴底在石板上磨出沙沙的声响,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可他们看到的,只是越来越多前来报名的贫苦家长,衣衫褴褛却眼神灼热,和进进出出、满脸兴奋的孩童,笑声清脆如铃,在巷道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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