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开!”裴仲禹的佩刀磕在石阶上,火星子溅进人群,发出“嗤”的一声,像烧红的铁浸入冷水。
“裴主事。”
严维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脚步声沉稳,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轻响。
这位礼部右侍郎裹着玄色大氅,腰间玉牌在灯笼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冬夜中唯一不冷的石头,“《科举则例》有载,稽查需得有状纸、有见证、有三法司同审。你连夜拿人,是要绕过律法?”
裴仲禹的手指扣紧刀柄,皮革发出“吱”的一声,像野兽低吼:“严大人这是要护着欺君之徒?”
“若真有欺君之罪,明日我便同你上殿面圣。”严维上前半步,影子罩住裴仲禹的靴尖,雪地上的轮廓像一把出鞘的剑,“可今夜——”他转头望向人群里的灯火,“你拿的不是林昭然,是天下人的心。”
巡丁队伍里起了骚动。
李三望着严维腰间的玉牌,又望向林昭然——她站在台阶上,青衫被夜风吹得鼓起,像株在雪里立着的竹,发丝拂过脸颊,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他忽然想起密令最后那句“格杀勿论”,想起老妪递来的姜汤,想起小丫头眼里的光。
铁甲声里,他的手慢慢摸向腰间的巡丁令牌,铜边在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
李三的膝盖磕在青石板上时,巡丁令牌的铜边硌得掌心发疼,雪水渗进裤管,冰得他脚踝一缩。
他抬头望了望医舍门楣下那盏摇晃的灯笼——林昭然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像株在风里立稳了根的竹。
这是他第七次摸出腰间的令牌,前六次都被袖中那张浸了汗的密令烫得缩了手,此刻却忽然想起儿子昨晚趴在他膝头念的句子: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
禀主事!他的声音比预想中更稳,连尾音都没打颤,今夜巡防记录有误——林生自入贡院,未曾离舍,饮食皆由医者供奉,形迹无异。
卑职愿以身家担保。
四周的呼吸声突然凝住。
裴仲禹腰间的玉珏地撞在刀鞘上,周砚修的阴鸷脸在灯笼下扭曲成青灰色,他猛地跨前一步,靴跟碾碎半片冰碴,发出刺耳的“咔嚓”声:李三!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守的是规矩,不是私令。李三将令牌重重按在地上,铜面与石板相击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寒鸦,扑棱棱的翅膀拍碎了一片寂静,若连清白都抓,这差,我不当了。
老妪的姜汤碗掉在雪地里,汤汁泼洒,蒸腾起最后一缕热气;小丫头举着字灯往前挤,沾着墨渍的指尖戳得灯纸窸窣响:李叔说得对!
林公子教我们认字那天,我数过的,他从早到晚都在医舍写本子!卖炊饼的老张把竹筐往地上一墩,半凉的炊饼滚了满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我五更天送炊饼,亲眼见他窗纸亮到三更——要真是冒籍,能这么拼命读书?
灯火如海潮般翻涌。
卖菜的阿婆举着带泥的萝卜当火把,泥点溅在雪地上;挑水的汉子解下腰间的葫芦敲出节奏,葫芦与铁钩相撞,发出清越的“当当”声;连平日最畏官的布庄伙计都攥着染蓝的布角喊:要抓人先踩过我尸首!裴仲禹的甲胄在人潮里泛着冷光,他望着前排百姓冻红的脸,忽然想起上个月在礼部值房,沈相指着《舆图》说民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时的语气——像在说一盘棋,又像在说一句谶语。
林昭然站在台阶上,听着这些声音撞进耳膜。
她看见李三后颈那道旧疤——是七年前他护着被地痞抢药的老妇时留下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看见阿阮的盲杖在地上划出蜿蜒的痕,像在替所有看不见光的人摸索方向;更看见严维的目光扫过人群时,眼底那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震动。
你以为躲得过?裴仲禹的刀穗子在寒风里抽得噼啪响,像鞭子抽在冰面上,殿试之前,我必让你身败名裂。
林昭然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
青衫下的脉搏跳得很稳,像在应和远处传来的更漏声,一下,一下,敲在寒夜的寂静里。
她想起昨夜在《劝学篇》末尾写的话:真正的铁幕,从来不是砖墙,是人心以为墙存在。此刻望着裴仲禹发红的眼尾,她忽然笑了:昭然行不愧影,寝不愧衾。
若大人真以国法为念,请开廷辩,许我当众自陈。
若只以二字定罪——她顿了顿,提高声音,让每个字都落进百姓的灯影里,那不是审我,是审天下人心。
说罢,她主动向前迈出半步。
锁链相击的脆响惊得阿阮指尖一颤,盲女摸索着抓住她的衣袖,染墨的指腹在青衫上印出个模糊的圆,像朵未开的花。
林昭然反手握住那双手,感受到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这温度来自抄了百遍《代答录》的手,来自替不识字的老妇读家书的手,来自所有被铁幕挡在门外却仍在叩门的手。
我随你去。她松开阿阮的手,伸臂让差役套上木枷,但请让百姓看着,看这王朝,如何对待一个敢答题的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破帷请大家收藏:(m.qbxsw.com)破帷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