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然眼中一亮:“正是它!烦请你即刻取来。”
她又看向阿鹞和韩霁:“我们不再聚人讲经,那太过扎眼。我们要把道理,变成歌。”
她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纸笔,就着火光,迅速写下三段极短的文字。
“第一篇,《仁字谣》:何为仁?不嫌贫。何为义?不欺力。何为礼?不分你我他。”
“第二篇,《学不分男女》:谁可受教?女儿亦可学。谁可执笔?素手亦可书。”
“第三篇,《匠亦可为师》:百工之人,皆有其道。一技之长,亦可为师。”
每一篇都不过寥寥二十字,却字字珠玑,且押着最简单的韵脚,朗朗上口,孩童一学便会。
她将写好的纸递给韩霁,又对阿鹞说:“阿鹞,你扎风筝的手艺最好。用最薄的桑皮纸,卷成细细的纸筒,系在鸢尾上。越多越好。”
阿鹞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先生的意思是……”
“不错。”林昭然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望向庙外无边的夜色,“风是我们的信使,满城的童子,就是我们的耳目。我们不聚人,我们放风。”
三日后,东风骤起,卷动城南黄沙,吹得破庙檐角的残铃叮当作响。
阿鹞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登上高坡,将上百只形态各异的纸鸢放上了天空。
这些纸鸢的尾翼上,都系着一个细小的桑皮纸卷。
风筝挣脱束缚,扶摇直上,如同一片五彩的云,在高空中微微停顿,然后乘着强劲的东风,向着京城鳞次栉比的坊巷间散去。
一时间,城中各处都上演着奇景。
孩子们欢呼着追逐那些从天而降的纸鸢,笑声如铃,脚步踏起细尘。
他们小心翼翼地解下尾巴上的纸卷,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磕磕巴巴地念着上面的字句,稚嫩的诵读声在巷口回荡。
后宅深院里,一个正在晾晒衣物的丫鬟,眼疾手快地将一个飘落在脚边的纸卷藏入袖中,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几乎被风吞没。
趁着无人注意,她偷偷展开,当看到“女儿亦可学”五个字时,她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发烫。
在城西的贫民坊,以浆洗为生的沈婆,也捡到了一个被泥水浸湿了一角的纸卷。
她不识字,但见上面的墨迹清晰,便央求邻居家刚启蒙的孙子给她念。
“谁……谁可受教?女儿……亦可学。”童子稚嫩的声音念得断断续续,却像春雷滚过冻土。
沈婆那双常年浸泡在冷水里、早已麻木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她把那张小小的纸条看了又看,仿佛要将那几个墨字烙进心里。
她喃喃自语:“穿在身上,字就不会丢了……”她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叠好,揣进怀里,贴着心口,那神情,仿佛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
礼正会很快察觉到了这股自天空而来的“歪风邪气”。
他们暴跳如雷,立刻派出差役,满城收缴那些被他们称为“妖鸢”的风筝和纸卷,在市口堆成一堆,付之一炬。
熊熊的火焰升腾而起,噼啪作响,吞噬着那些写着简单道理的纸张,焦黑的纸片如灰蝶般飞舞。
火堆旁,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孩童。
差役们以为震慑住了他们,正洋洋得意。
忽然,一个孩子用清脆的嗓音唱了起来:“何为仁?不嫌贫……”
另一个孩子立刻接上:“何为义?不欺力……”
很快,所有的孩子都齐声唱了起来:“何为礼?不分你我他!”
歌声如同一股清泉,瞬间冲破了烈火的喧嚣和官差的呵斥,在市集上空回荡,清亮如铃,穿透烟尘。
一个路过的老儒生闻之,当场怔立,他捋着胡须,满脸困惑与震惊:“此非经文,音律亦简陋不堪……可,可其中之意,却暗合礼义之本。”
而在城西书肆一角,程知微伏案疾书,炭笔在《飞言录》上沙沙作响。
他补上一行注脚:“民谣无怒,而民心有锋。此谣初现于南市,闻自阿鹞童所放纸鸢,乘风而至。”
当晚,林昭然便从柳明漪口中得知了孩童唱响市集之事。
她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更加警醒。
她让柳明漪将她早前所作的《三问》也改编成一问一答的童谣,就在那方小小的地窖里,教给那些求知若渴的女童们传唱。
另一边,秦九也在城郊的炭窑里,用粗犷的嗓门教那些满身炭黑的匠人哼唱:“一问谁可学?答曰众生皆可学!二问谁可教?答曰有长皆可教!三问谁定规?答曰天心即我心!”
匠人们一边挥动着沉重的铁锤打炭,一边用尽力气吼着这问答歌,雄浑的歌声在窑壁间碰撞、回响,震得顶上的尘土簌簌而下,落进他们满是炭灰的发间。
几天后,守拙悄悄带来一个消息:“城东最大的那家米行,王掌柜的女儿前日捡到一只落于院中的纸鸢,回家念给父亲听。王掌柜听罢《学不分男女》,沉默良久,竟连夜命人刻版,将讲义印于每袋售出的米袋内侧。如今,去他家买米的人,都能得上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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