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纸墨味,混合着樟脑与尘埃的气息,吸入肺中,仿佛能尝到时间的锈味。
监官核对着文书,内侍们则忙着清点、搬运,脚步声在空旷的廊下回荡,像钟摆般规律而冰冷。
程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借着指挥手下搬运箱子的机会,悄然脱离了监官的视线,闪身进入了堆放档案的库房。
库房幽深,一排排书架如沉默的碑林,竹简与卷轴层层叠叠,指尖拂过,带起细微的尘埃,在斜射进来的光柱中如金粉般飞舞。
他记得林昭然的嘱咐,直奔最深处的“礼制类”书架。
趁着一名老内侍转身去取登记簿的短暂间隙,他迅速将那块“空砖”从怀中取出,砖身尚有余温,触手微烫。
他将其塞进了书架最底层,压在了一堆无人问津的废弃竹简之下,竹简粗糙的边缘摩擦着粗布,发出“窸窣”声。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在监官递来的登记簿上,提笔在末尾添上了一行伪注:“贞和残砖,无字,待考。”
墨迹在黄纸上缓缓晕开,字迹工整,理由充分,完美地融入了这浩如烟海的官样文章之中。
(**新增过渡句**:就在程知微马车驶出皇城之时,一道密信正穿过重重门禁,直抵相府深处,像一粒火种,悄然埋入灰烬。
)
归途中,程知微坐在颠簸的马车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车厢木板咯吱作响,马蹄敲击青石,节奏缓慢而沉重。
他轻轻抚摸着袖中私藏的《明堂策》副本,纸页薄而坚韧,边缘已微微卷起,那是无数个夜晚誊抄的痕迹。
那是林昭然让他无论如何也要留下的火种。
他低声对自己说,也对这满城被压抑的灵魂说:“史若失语,我便做那道裂缝。”
三日后,相府。
沈砚之正临窗批阅公文,窗外竹影婆娑,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心腹孙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递上一份密报,纸页微颤,似有风动。
沈砚之展开一看,眉头微蹙:“皇史宬近日收录一批前朝残档,内有无字焦砖?”
“是。”孙奉低声道,“此事极为蹊跷,乃是下官安插在皇史宬的眼线发现的。那砖来历不明,却被记在了档上。”
沈砚之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更漏滴落,敲在人心上。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你亲自去查证,我要知道所有细节,尤其是那块砖的样子和存放的位置。”
半日之后,孙奉去而复返,神情比之前更加凝重:“相爷,查清楚了。那砖无铭,无款,通体无字,只有一道从上至下的灼痕。最关键的是,它的存放位置,恰好在《贞和焚书录》原件的正下方。”
《贞和焚书录》!
沈砚之的动作停住了,笔尖悬在纸上,一滴墨汁缓缓坠落,晕开成一朵乌云。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孙奉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忽然,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问道:“我问你,贞和年间,那场焚书,起因何在?”
孙奉不敢怠慢,立刻回答:“回相爷,因当时有儒生倡导‘民学’,四处讲学,声称‘道在野,不在庙堂’,触怒了当时的权臣,遂下令焚毁其所有着述,坑杀学子数百人。”
“道在野……”沈砚之抚着额头,喃喃自语。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如今,又有一块无字之砖,压在了记录那段历史的《焚书录》之下……”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被风吹得摇曳的竹影,“孙奉,你说,这是天意,还是人为?”
孙奉低下头,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相爷的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让他感到畏惧的探究。
夜色如墨,沈砚之换上一身便服,在孙奉的陪同下,亲自来到了皇史宬。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凭着相国令牌,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那间库房——据传,先帝曾特许宰相“夜巡史宬,遇疑可验不报”。
空气中浮动着纸张和时光混合的味道,像旧梦的呼吸。
他径直走到“礼制类”书架前,俯下身,从最底层的那堆废札下,取出了那块青色的砖。
砖身冰冷,唯有那道灼痕,仿佛还残留着当日的温度,指尖抚过,竟有微微的刺痛感,像触碰一道未愈的旧伤。
沈砚之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焦黑的线条,动作轻柔得如同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他忽然觉得,这条线不像灼痕,更像一道刀锋,一刀劈开了数百年的沉默,将一个血淋淋的问题,直接摆在了他的面前。
为何焚书?为何无字?
孙奉在一旁低声请示:“相爷,是否要将此物……就地销毁?”
沈砚之摇了摇头。
他凝视着那块砖,许久,才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锦盒,将无字砖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盒盖合上时发出轻微的“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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