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被一股无形的气浪推开,发出沉闷的吱呀声,木屑簌簌从门楣剥落,在微光中如尘埃般飘散。
数十名禁军甲士肃立门外,冰冷的铁甲在晨曦前的微光中泛着幽蓝,像一片沉默的铁林。
铠甲缝隙间凝结着夜露,指尖触之即化,留下湿冷的寒意。
风掠过铁片,发出细微的金属震颤,仿佛整座军阵正屏息待命。
为首的传诏官手捧明黄诏书,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破庙薄墙,直抵九天。
那声音如古钟轻鸣,余音在耳膜上激起微颤,连烛火都随之轻轻一晃。
“诏曰:补遗讲主讲林昭然,才学尚可,言辞有物,特命明日入明堂预议,钦此。”
寥寥数语,却重逾千钧。
韩霁脸色煞白,喉结滚动,下意识地看向林昭然。
她却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那诏书上念的不是她的名字。
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映出她鼻梁挺直的轮廓,唇线紧抿,如刀刻而成。
待传诏官离去,甲士如潮水般退去,铁靴踏地的回响渐行渐远,庙内才恢复了死寂。
唯有香炉中残烬偶尔噼啪一声,惊起梁上积尘。
“明堂……竟是明堂。”韩霁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微微颤抖,“那可是天子经筵、议定国策之地。你……”
林昭然没有理会他的震惊。
她转过身,目光沉静如水,只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韩先生,国子监可有查验入监者身份的旧例?”
韩霁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忧虑,神色愈发凝重:“有。凡登明堂台阶者,无论官阶大小,皆需在阶前经过‘玉名引’核验。司礼监的官员会手持底档,依籍贯、齿龄、师承三项对照,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林昭然的指尖无声地划过袖口,那里藏着一份伪造的户籍,上面写着“河东林氏”。
绢纸粗糙,边缘微卷,指尖摩挲时传来细微的刺感。
一个早已败落的望族,查起来费时费力,本以为能蒙混过关,但若是在明堂玉阶之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一核对,这层薄薄的伪装,一戳即破。
这一关,比她预想的任何一场辩论都更加凶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对一旁的守拙吩咐道:“去把我箱笼里那幅前朝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残卷取来。”
守拙虽不解,但还是迅速取来一个长条锦盒。
盒面织锦温润,触手生凉,开启时发出轻微的“咔”声,如同开启一段尘封的记忆。
林昭然小心翼翼地展开古旧的画卷,绢布已呈黄褐色,其上笔触却依旧灵动。
指尖抚过画中衣褶,仿佛能触到千年前的丝线纹理。
她目光扫过,最终停在“班昭授经”那一节。
画中,东汉女史班昭正襟危坐,为后宫妃嫔讲授经义,神态端庄,气度俨然。
烛光映照下,画中人眼波似有流转,仿佛正凝视着她。
林昭然取来笔墨,就着庙里昏暗的烛光,用极淡的灰墨,将这一节的图样临摹在一张素绢之上。
墨汁微凉,笔尖在绢上滑行时发出极细的沙沙声,如同夜虫低语。
她的笔法与原作的游丝描不同,线条更显风骨,却又刻意模仿了其神韵。
画毕,她将这幅新绘的图卷仔细卷好,收入袖中。
绢卷贴着手臂,微凉而柔软,像一道无声的誓言。
若身份无虞,此图便永不见天日。
若身份被当场戳破,这便是她最后的辩词。
她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展开此图,朗声质问:“女子为师,授经解惑,自前朝便有先例。班昭可立于宫闱,我林昭然为何不可立于明堂?今日之礼,究竟是尊崇古训,还是禁锢人心?”
与此同时,宫城深处的文渊阁内,灯火通明。
年轻的司礼监掌印程知微正奉命核查明日入明堂的“补遗讲官员名录”。
他的指尖划过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最终停在了“林昭然”三字上。
籍贯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河东林氏”。
程知微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出身清流,对各家士族谱系了如指掌。
河东林氏嫡支早已绝嗣,旁支也多已凋零,他从未听说过族中出过这样一位才学惊世的“林昭然”。
他几乎可以断定,此人身份有伪。
按照规矩,他应立刻朱笔勾出,上报内阁,剥去此人资格。
可他眼前却浮现出那篇石破天惊的《问礼疏》,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那样的文章,不该被埋没于区区籍贯二字。
他枯坐良久,烛火在他清秀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忽明忽暗,如同他内心的挣扎。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起身走到内府存放“官员玉名引”底档的密柜前,取出了那份册子。
他研开一方极淡的墨,笔尖蘸了又蘸,直到墨色几乎与纸色融为一体,才在林昭然名字的“师承”一栏下,极其隐蔽地补录了四个小字——“陆门私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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