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丝对往昔的怀念很快被一股陡然升起的怒火所取代!
李元吉!
都是因为这个心胸狭窄、残暴恶毒的纨绔子弟!若非他睚眦必报,派出死士截杀,自己何至于仓皇东逃?何至于遭遇运粮队覆灭?何至于如今身陷囹圄,在这除夕夜里对着一室冷壁?!
原本那些伤感和忧郁,瞬间被这强烈的愤怒和不甘冲刷得干干净净。胸腔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喉咙发干,眼睛发涩。
“喝酒!”
他几乎是恶狠狠地低吼了一声,像是要借此浇灭心头的怒火,又像是要麻痹这彻骨的孤寒。他翻身下床,走到那张歪斜的木桌旁,一把抓过高士达前几日送来的那坛酒。
泥封拍开,一股浓烈、粗劣、甚至有些刺鼻的酒气瞬间涌出,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这绝非什么佳酿,恐怕是农家自酿的土酒,或者是从哪个倒霉商队或庄园里劫掠来的劣质品。但在此时此地,这辛辣的气味却显得无比真实而诱人。
他又瞥了一眼桌上那个已经空了的陶碗。碗底还残留着一点油星和盐渍——那是高士达承诺“加的一道菜”:一种不知名的野菜,用滚水焯过,拌了少许珍贵的盐和可能是一点点猪油,味道居然出乎意料地清爽可口,在这缺乏蔬菜的冬日里,堪称美味。高士达在这点上,倒真是“言出必践”。
“呵……”高鉴自嘲地笑了笑,倒了半碗浑浊发黄的酒液。酒水在粗糙的陶碗里微微晃动,映出他模糊而憔悴的倒影。
他仰头,猛地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辛辣的味道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割进胃里,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迅猛而短暂的暖意,从腹部迅速扩散向四肢百骸,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又喝了一小口,这次有了准备,慢慢品味着那粗粝而狂野的口感。
看着这碗劣酒,看着那个空了的菜碗,再侧耳倾听远处那隐约传来的、属于胜利者和幸存者的喧嚣,高鉴躁怒的心情竟奇异地慢慢平复了一些。
他想起了这一路逃亡的见闻,想起了那些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流民,想起了易子而食的惨剧,想起了张家那场无妄之灾……与那些真正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百姓相比,自己此刻的处境,虽然失去了自由,但至少暂无性命之忧,有遮风避雨(虽然漏风)之所,有一碗勉强果腹的食物,甚至在这年节还能有一坛酒、一道菜。
而高鸡泊里的这些“贼兵”,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又何尝不是被苛政、兵灾、饥荒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他们啸聚于此,打家劫舍,与官府为敌,看似凶悍,实则也不过是为了在这该死的世道里,挣扎着求一条活路罢了。自己与他们,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这崩坏时代的受害者。
高士达对他这般“礼遇”,又是疗伤,又是送酒菜,固然有监视和囚禁的实质,但比起对待普通俘虏或麾下小卒,已是天壤之别。这其中的缘由,高鉴心里如同明镜一般。
“识字的人,到底是不多啊。”他望着碗中晃动的酒液,低声自语。
在这文盲率极高的时代,尤其是在这等农民起义军中,一个读过书、通文墨、甚至可能知晓天下大势、懂得些军略政事的人,其价值不言而喻。高士达绝非满足于永远打家劫舍的流寇,他既有胆魄率先举事,自然有其野心和图谋。欲成大事,岂能只凭勇武?招揽人才,尤其是读书人,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高士达几次三番的试探,那种若有若无的、可能存在的“同乡”牵绊,再加上这循序渐进的“礼遇”,其招揽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只是,这招揽,是真心实意,还是权宜利用?接受了招揽,是暂时安身立命的契机,还是更深泥潭的开始?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是虚与委蛇,等待时机?还是……
高鉴端着酒碗,久久未动。远处的喧嚣声渐渐低落下去,或许是宴饮已近尾声,或许是狂欢后的人们终于感到了疲惫。寒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啸着,拍打着新加固的外墙。
在这间冰冷、坚固、孤寂的牢笼里,只有他一人,对着半碗劣质却灼喉的土酒,度过了这个此生最为特殊、最为艰难、也最令他思绪纷乱的除夕夜。
旧岁终于在挣扎与困顿中逝去,新岁在凛冽的寒风与未知的囚禁中悄然来临。未来的路究竟在何方,高鉴望着那扇被两把铁锁死死封住的门,眼中光芒明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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