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的烛火在寒风中摇曳，李承乾捏着密报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李泰病重？”他喃喃自语，密报上“酗酒过度，寒邪入体，危在旦夕”的字样刺痛了眼睛。尽管与这位三弟素有嫌隙，毕竟血脉相连，他还是立刻起身：“传太医院院判！”
内侍匆匆退下，李承乾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想起三年前李泰被废黜时的情景。那时李泰还是个意气风发的亲王，如今却在京郊猎苑的破败院落里酗酒度日——这都是他咎由自取，可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殿下，院判已在殿外候命。”内侍的通报声打断思绪。李承乾整理好表情，恢复了储君的威严：“备轿，去猎苑。”
猎苑深处的院落比想象中还要破败。院墙多处坍塌，荒草没膝，正屋的窗户糊着破纸，寒风呼啸而入。李承乾踏入屋内时，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药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李泰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面色蜡黄，颧骨高耸，早已不见往日的丰腴。听到动静，他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李承乾身上，突然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太子殿下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废人？”
“还在喝！”李承乾看到炕边散落的空酒坛，怒火中烧，却又在看到李泰咳出的血丝时心软下来。他上前摸了摸李泰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皱眉——这烧怕是退不下来了。
“御医马上就到。”李承乾声音低沉，“你先躺好。”他想扶李泰躺下，对方却甩开他的手：“不用你假好心！我死了才合你意，对吧？”
太医院院判带着三名御医匆匆赶到，诊脉后脸色凝重：“殿下，汉王殿下长期酗酒损伤脾胃，又外感寒邪，如今邪入肺腑，已是油尽灯枯...”
“我不管什么油尽灯枯！”李承乾打断他，“必须救活他！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
院判面露难色：“殿下，最好的人参、鹿茸都已用上，可汉王殿下拒不配合治疗，还在偷偷饮酒...”他从炕下拖出一个半满的酒坛，里面的酒液浑浊不堪。
李承乾气得发抖，却又无可奈何。他亲自守在床边，看着御医施针、喂药，李泰却牙关紧闭，死活不肯张嘴。“三弟！”李承乾抓住他枯瘦的手腕，“你就这么想死吗？”
李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活着...比死更难受...我宁愿死...”
消息传回皇宫时，李世民正在批阅奏折。听到李泰病危，他握着朱笔的手微微颤抖，却只是淡淡道：“知道了。让太子处理吧。”
内侍欲言又止：“陛下不去看看汉王殿下吗？”
李世民沉默良久，最终摇头：“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自己承担后果。”话虽如此，眼底的痛苦却瞒不过人。当年废黜李泰时，他也曾心痛不已，可帝王之家，容不得软弱。
夜深人静时，李世民独自登上城楼，望着猎苑方向。那里曾是他带李泰打猎的地方，那时李泰才八岁，射中一只兔子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如今却...他长叹一声，泪水滑落——这就是生在皇家的悲哀。
李承乾守了李泰一夜。天快亮时，李泰终于退了些烧，沉沉睡去。他替弟弟掖好被角，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殿下，该回宫了。”内侍轻声提醒，“早朝快开始了。”
李承乾点点头，却又回头望了一眼：“派两名内侍留下伺候，有任何情况立刻汇报。”他走到院门口，突然停下脚步，“把我院子里那盆炭火送来，这里太冷了。”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在他身后打着旋。李承乾紧了紧披风，心中明白，无论李泰曾做过什么，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死去——这不仅是兄弟之情，更是作为太子的责任。
猎苑的晨光熹微，照亮了破败的院落，也照亮了李承乾复杂的心境。他不知道李泰能否挺过去，但他会尽一切努力——不为别的，只为不让父母再经历丧子之痛。
李泰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咳嗽，痰盂里的血丝越来越多。他想伸手拿酒坛，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酒坛滚落地上，酒液浸湿被褥。“水...给我水...”他声音嘶哑，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涣散——这是长期酗酒导致的脱水症状。御医诊断后私下对李承乾说：“殿下，汉王五脏六腑已全部衰竭，就算神仙来了也难救。”
李承乾望着李泰枯瘦的手腕，突然想起小时候两人偷喝父皇的御酒，被抓住后李泰总是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那时候你多讲义气...“他喃喃自语，现实却给了他一记耳光——眼前的李泰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护着哥哥的小不点。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不能让你死，至少不能死在我手里。”这种责任感与厌恶感的交织，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李世民将李泰儿时的虎头靴放在御案上，摩挲着磨损的鞋底。三天前他就想去看李泰，却被长孙无忌拦住：“陛下，此时探望等于干涉太子处理家事，不妥。”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敢面对自己一手造成的悲剧。当年若不是他过分宠爱李泰，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兄弟反目。
夜深人静时，他会偷偷派内侍送去珍贵药材，却从不留下姓名——这是帝王最后的倔强，也是父亲最深的悲哀。李承乾回到东宫，彻夜难眠。
他想起李泰小时候总爱跟在自己身后，奶声奶气地喊“大哥”。那时的李泰眼睛像星星一样亮，对未来充满憧憬。可如今，这颗星星却彻底陨落了。“如果当初我没有争夺太子之位，三弟会不会过得好一些？”这个念头让他辗转反侧。
天快亮时，他做出决定：无论如何，要让李泰在最后的日子里感受到一丝温暖。他命人将自己珍藏的人参送到猎苑，又亲自写下一封信，回忆儿时趣事，托内侍带给李泰——这是他能做的最后努力，也是对那段逝去时光的告别。李泰突然抓住李承乾的手，眼神清明了一瞬：“大哥，我知道错了...如果能重来...”话未说完便再度昏迷。
李承乾心中一紧，连忙让御医施针抢救。看着弟弟奄奄一息的模样，他突然明白，权力这场游戏，从来没有赢家，只有无尽的牺牲和悔恨。他取出李泰八岁时画的全家福，上面的自己笑得一脸慈祥，李泰依偎在他怀里，李承乾站在一旁，如今却物是人非。也是对那段无忧无虑时光的最后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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