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经略安抚使司帅帐。
烛火跳动,将苏哲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堪舆图上,显得有些孤单。
“坚壁清野”的命令已经下达了数日。这道命令,就像一把双刃剑,斩向敌人的同时,也深深地割在了自己的血肉之上。每日里,雪片般飞来的,不再是辽军的动向,而是各地执行迁徙百姓时遇到的种种难题——粮食转运的损耗、百姓故土难离的哭嚎、地方官吏的推诿扯皮,还有大军调动配合不及的混乱。
每一封简报,都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苏哲的心头。他知道,这道命令有多么残酷,执行起来就有多么艰难。
“大人,夜深了,歇息吧。”薛六端着一碗参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苏哲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些代表着无数村庄的黑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睡不着。我仿佛能听见,整个河北的土地,都在呻吟。”他端起参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命令是我下的,若是因为执行不力,导致百姓遭难,大军疲敝,那我苏哲,就是万死莫赎的罪人。”他放下茶碗,转过身来,“光坐在这里看文书,看的是一堆冷冰冰的文字。我要亲眼去看看,这台被我开动起来的巨大机器,到底运转得如何。”
薛六心头一凛:“大人要去前线?”
“不,前线有周勇和孟阔盯着,我相信他们。”苏哲摇了摇头,手指点在了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我去束城。那里是‘坚壁清野’的重点区域之一,也是拱卫河间府的西南门户。去看看那里的兵力部署和百姓安顿。”
……
当晚,月凉如水。
束城城墙之上,苏哲在守将王将军的陪同下,巡查防务。
为了不影响士气,苏哲此行十分低调,并未大张旗鼓。王守将显然是个会办事的人,城防巡查的路线安排得井井有条,沿途所见的士兵,无不军容严整,精神抖擞。
“大人请看,”王守将指着城下已经搬迁一空的村庄,颇为自得地说道,“末将已经遵照您的命令,将城外方圆二十里内的百姓,尽数迁入城中安置。虽有些许波折,但总算不负帅令!”
苏哲“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知道,这种表面文章,并不能说明全部问题。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不远处一个站在墙垛边的哨兵身上。
那是个很年轻的士兵,月光勾勒出他稚气未脱的脸庞。他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可就在他按照军规,转身换防的刹那,脚下明明平坦无物,他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慌忙稳住身形,做贼心虚般地朝苏哲这边飞快地瞥了一眼,见无人注意,才暗自松了口气。然而,他那双在月光下本该明亮的眼睛,却显得有些涣散无神,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薄翳。
这个微小的细节,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了苏哲一下。
“那位士兵,站得颇为挺拔,叫什么名字?”苏哲停下脚步,随口问道。
王守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堆笑道:“大人好眼力!此人名叫刘二郎,是个新兵蛋子,就是人机灵,让他站个岗。哪能入得大人的法眼。”
“去把他叫过来,我问几句话。”苏哲的语气依旧平淡。
很快,那个名叫二郎的年轻士兵被带到了近前,见到苏哲这等大人物,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小……小的,拜见大人!”
“免了。”苏哲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试图让他放松下来,“二郎,别紧张,本帅就是随便问问。最近……晚饭吃得还习惯吗?”
这句看似寻常的问候,却让二郎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他低着头,含糊地应道:“习……习惯。”
苏哲脸上的笑意不变,突然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道:“二狗,告诉本帅,这是几?”
皎洁的月光下,一切都清晰可见。
然而,二郎却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努力地辨认,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不确定地答道:“回……回大人……好像……是四根?”
话音未落,苏哲脸上的笑容,便如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
跟在他身后的王守将,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他再蠢,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夜盲!军中大忌!一个连黑夜都看不清的哨兵,跟一个瞎子有什么区别!
“你这眼睛,什么时候开始的?”苏哲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就……就最近十来天……”二郎带着哭腔,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大人饶命!小的白天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就是一到晚上,眼前就跟……跟糊了一层猪油似的,看不真切啊!”
苏哲没有再看他,而是缓缓地转过身,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盯着冷汗涔涔的王守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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