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令,这是今日需‘净化’的名单,共计一千七百三十二口。请用印。”
一张散发着劣质皮革和血腥混合气味的、边缘粗糙的“文书”——实际是鞣制过但处理得极差的人皮——被粗暴地拍在陈衍面前的“公案”上。说话的是孙恩派来“辅佐”他的监军,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眼神如同秃鹫般的“长生人”头目,名叫吴疤。
陈衍坐在那张象征权力的椅子上,却感觉如坐针毡。这间所谓的“县衙”,曾是本地太守处理政务、象征秩序的地方,如今却充斥着邪教徒的符咒和血腥的装饰。案几上摆放的不是文房四宝,而是象征“五斗米道”权力的令旗和一把沾着暗红污迹的鬼头刀。
距离“尸水毒计”实施不过短短数日,瘟疫如同跗骨之蛆,在拥挤、肮脏、水源被彻底污染的会稽城内疯狂蔓延。咳嗽声、高热的呓语、垂死的哀嚎日夜不息,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最初只是流民区,很快便如同燎原之火,烧到了“长生人”控制的核心区域,甚至波及了一些低阶教徒。
恐慌在蔓延,连带着对“天师法力”的质疑也开始悄然滋生。
孙恩需要转移矛盾,需要维持他“救世主”的形象,更需要“解决”掉这些消耗粮食、传播恐慌、动摇军心的“累赘”。于是,“净化”之名应运而生。所有出现疫症征兆者,无论老幼,无论是否真染病,皆被划为“秽源”,需要被“净化”,以保“净土”无垢。
而执行这“神圣”命令的文书签署,便落在了“傀儡县令”陈衍的头上。他成了这滔天罪孽名义上的背书者。
陈衍的目光扫过人皮文书上那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名字和籍贯(大多是胡乱编造或只写个姓)。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和他一样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的生命。他的手在袖中剧烈地颤抖,胃里翻江倒海。
“吴监军,”陈衍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其中…可有误判?或有老弱妇孺尚能救治?”他明知是徒劳,却无法不问。
吴疤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笑容残忍而讥诮:“救治?陈县令莫不是被那些‘秽气’熏糊涂了?天师有谕,凡沾污秽者,皆为魔种,须彻底‘净化’,方能保我‘长生净土’!误判?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耽误了净化大业,你担待得起吗?”他的手指重重戳在人皮文书上,“快点!用印!城外‘净土’还等着开工呢!”
陈衍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污浊的空气连同无边的绝望一起吸入肺腑。他知道,任何迟疑和抗拒,不仅会立刻招来杀身之祸,更会让张婶和那个婴儿(现在是他在这黑暗世道里唯一的微光)陷入万劫不复。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方冰冷的、刻着“会稽令”字样的铜印——这印玺本身,仿佛也浸透了血污。
印泥是暗红色的,不知掺了什么,散发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陈衍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麻木。他重重地将铜印按在那份人皮文书上,留下一个清晰、冰冷、象征着死亡的印记。印章落下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被重重地烙上了一个无法磨灭的污点。
“很好!”吴疤满意地抓起文书,如同抓着一份战利品,“陈县令深明大义!走,随我去‘净土’,看看这‘净化’大典,也好向天师复命!”他不由分说,几乎是押着陈衍向外走去。
所谓的“净土”,位于城西一处巨大的、废弃多年的砖窑群。这里地势低洼,窑洞如同巨兽张开的漆黑大口,深不见底。往日烧砖的窑坑,如今被挖掘、扩大,形成几个巨大的、深达数丈的土坑。空气中弥漫着生土、石灰和……一种陈衍熟悉到恐惧的、瘟疫特有的甜腻腐臭。
坑边,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被绳索捆绑串联起来的“净化”对象。他们面黄肌瘦,神情麻木或充满极致的恐惧。许多人剧烈地咳嗽着,身体因高热而颤抖;更多的是老人、瘦弱的妇女,以及紧紧抱着母亲、吓得连哭都不敢哭的孩子。绝望如同实质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长生人”士兵手持长矛、弓箭,冷漠地围在坑边,如同驱赶牲畜。坑底已经撒了一层厚厚的生石灰,惨白刺眼,如同为活人准备的裹尸布。
“时辰到!送秽源归天,净化净土!”一个穿着黑色道袍、脸上涂满油彩的“长生人”祭司站在高处,挥舞着桃木剑,声音尖利刺耳。
随着他一声令下,士兵们开始粗暴地将人群往坑边驱赶。哭喊声、哀求声、咳嗽声、士兵的呵斥声瞬间爆发,汇成一股撕心裂肺的声浪,冲击着陈衍的耳膜。
“不!我没病!我只是饿得咳嗽!”
“娘!娘!我怕!”
“天师饶命啊!饶命啊!”
“长生老爷,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吧!他才三岁啊!”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哭喊着跪倒在地,拼命磕头,额头瞬间鲜血淋漓。旁边的士兵却毫不留情,一矛杆狠狠砸在她的背上,将她连同怀中的婴儿一起打落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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