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沉没在城市的雨夜里。灯没开,窗外的世界被雨水浸泡得模糊而庞大,霓虹灯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一片片迷离而冰冷的光斑,像是某种深海巨兽身上发出的、毫无温度的磷光。这点微光吝啬地渗进来,勉强勾勒出室内家具僵硬的轮廓——沙发、茶几、书柜的阴影,都像沉在浑浊水底的朽木,散发着腐朽的静默。
张渊核深陷在沙发那巨大的阴影里,仿佛被吸入了泥沼。他身上那件丝质的睡衣干燥、光滑,却隔绝不了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缩的枯叶。那杯曾试图点燃他残存意志的红酒,灼烧感早已褪尽,只在喉头留下了一片麻木的、挥之不去的苦涩。胃里空空荡荡,却翻江倒海地泛着酸水,每一次轻微的痉挛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
千亿。
这个冰冷的数字,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碾过他的神经末梢。它不是山崩地裂的毁灭,不是一败涂地的倾家荡产,而是“抹去”。像一只无形的、巨大的橡皮擦,慢条斯理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黑板上的粉笔字迹。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飞扬的粉尘,只有彻底的、不留痕迹的消失。他的存在,他苦心经营数十载才烙印下的名字,他在这权力的荆棘丛中挣扎、攀爬、甚至不惜弄脏双手才留下的一切痕迹——那些项目、那些头衔、那些或真或假的荣耀与关系网——都将在这只巨手的拂拭下,被无声无息地抹平。不是失败,是注销。是连“失败者”这个标签都不会被允许留下的彻底清除。
这念头带来的寒意,比窗外冰冷的雨丝更刺骨。
“叮铃铃——叮铃铃——”
尖锐、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穿透力的铃声,在死寂的宿舍里骤然炸响!声音来自卧室床头柜上那部颜色刺目的红色电话。这电话,是直通高层的专线,是权力核心的脐带,更是悬挂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寻常人无权拨打,能打进来的,皆是能一言定他生死荣辱的上级。每一次响起,都意味着风暴的降临。
张渊核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挣扎着从沙发的深陷中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卧室。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薄冰之上。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手指的颤抖,才勉强拿起那沉重如烙铁的听筒。
“喂?”他的声音干涩沙哑,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正是他的一位关键上级,平日里对他颇为赏识,甚至暗示过更远大前程的老领导。
“渊核啊……”那声音拉长了调子,仿佛在斟酌词句,“你让人捎来的东西,我看到了。青花瓷,胎釉莹润,画工精细,是难得的清三代官窑。那古墨,更是上乘的沉香墨,墨香醇厚,质地细腻,研磨开来,乌黑发亮,墨韵十足。好东西,都是好东西。”
张渊核的心稍稍往下落了半分,一丝侥幸的暖意刚要升起,对方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只是,”那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这些东西,我用不起啊。太贵重了。已经原封不动,给你退回去了。”
张渊核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解释什么,想辩解什么,想抓住这根似乎即将断裂的绳索。但对方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渊核,”那声音压得更低,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更深的警告,“你惹了什么人?啊?怎么这么不用脑子想想?有些线,是碰不得的;有些山,是翻不过去的!你好自为之!”
“啪嗒!”
忙音急促地响起,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张渊核脸上。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电话就被无情地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单调而冰冷的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嗡嗡作响。
一股冰冷的恶寒,如同活物般从尾椎骨猛地炸开!瞬间沿着脊椎向上疯狂蔓延,爬满整个后背,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猛地打了个剧烈的哆嗦,牙齿咯咯作响。下意识地,他用尽全身力气环抱住自己冰冷的双臂,指甲深深地、狠狠地掐进肘弯的皮肉里。尖锐的刺痛传来,他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去镇压那灭顶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
太天真了!他竟还妄想着在科学院这个看似森严的堡垒内部,在杨稼轩那套精密运转的规则体系下,能找到一丝缝隙,去撬动林氏那庞然大物的一角?林海那句轻飘飘的“最低的底线”,哪里是什么警告?那分明是居高临下的宣告!宣告他张渊核,在对方眼中,连成为障碍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连绊脚石都算不上。他只是一粒漂浮在阳光下的、碍眼的尘埃。而尘埃的命运,就是被轻轻拂拭,彻底干净。他的挣扎,他的调查,在林海看来,恐怕只是一场不自量力的滑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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