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着这片废弃的野村,只剩几间歪歪斜斜的土坯房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断墙下堆着半腐的稻草,在风的肆虐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同时飘来一股霉味与土腥相混杂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村子的上空。
苏晚小心翼翼地扶着赵氏,缓缓跨进看起来最为完整的那间屋。鞋底与地面接触,碾过几片碎瓦,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靠墙坐。” 苏晚轻声说道,随即便抽下自己的外袍,轻轻垫在赵氏身后。她的指尖刚触碰到对方隆起的腹部,动作便陡然顿住 —— 宫缩的硬胀感比正午时愈发频繁,间隔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这让她心中不禁一紧。
林氏端着陶碗,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碗里漂浮着半片姜,热气腾腾。“喝点热水。” 她的目光扫过苏晚微微拧紧的眉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怎么了?”
“宫缩规律得反常。” 苏晚缓缓蹲下身,将掌心轻柔地覆在赵氏腰后,能清晰地感觉到肌肉因疼痛而绷紧的震颤。“按日子算,还有七日才到预产期,可这宫缩的劲儿…… 怕是撑不过三日了。”
赵氏强忍着疼痛,伸出手攥住苏晚的手腕,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不停地往下淌,却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苏姑娘别担心,我生过两个娃,知道这滋味。”
苏晚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发紧得难受。她在急诊科见过太多这样强撑着说 “没事” 的产妇,那些笑着说 “能忍” 的人,往往最让人心慌意乱,因为她们的坚强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危险。
她转头看向林氏,神情严肃地说道:“得准备接生的东西。棉线要煮,剪刀用火烧,还有……”
“我这就去翻药囊。” 林氏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布包,转身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让她直不起腰。苏晚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扶住她,却被林氏轻轻推开,“我能行。”
外头传来顾昭压抑的咳嗽声,夹杂着张铁柱搬柴时发出的响动。苏晚替赵氏掖好被角,起身时,不经意瞥见顾昭正倚在院门边,左手死死地压着右腹,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顾校尉?” 她快步走过去,清晰地看见他外袍上的血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心下一惊,“旧伤又裂了?”
顾昭微微扯了扯嘴角,算是默认,没有说话。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跟着苏晚进了西屋。昏黄的烛火摇曳不定,映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如纸。
苏晚解开他的衣襟,指腹触碰到结痂的伤口边缘,发现那里泛着青黑,渗出的血并非鲜红,倒像是掺了铁锈一般,透着诡异。
“这伤……” 她拿起酒坛里的粗酒,小心地冲洗着创面,血沫子顺着他的肌理缓缓往下流淌。“是不是被毒刃划过?”
顾昭瞳孔微微一缩,心中暗自诧异。这伤是三日前追那批冒充藩王的奸细时留下的,对方刀刃淬了乌头汁,暗卫里的医官都说要养足三月才能痊愈。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逃荒的医婆之女,竟能单凭伤口颜色就看出其中的端倪。
“你怎么知道?” 他反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许,带着一丝疑惑。
苏晚没有抬头,专注地用细针穿了泡过草药的线,说道:“现代……” 她突然顿了顿,随即改口,“我娘教过,毒伤的血会发暗,周围皮肤会泛青。” 说着,她用指尖轻轻压了压伤口周围,顾昭忍不住闷哼一声。“得把毒血挤干净,不然要烂到骨头里。”
顾昭静静地盯着她低垂的眼睫,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他突然想起在林子里,她抱着婴儿,坚定地说 “等我们带着真相” 的模样 —— 那时她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充满了希望与决心,而现在却沉得像深潭,倒映着他的伤痛,倒映着整个逃荒队伍的命运。
“疼就咬这个。” 苏晚塞了块干净的布团到他嘴里,下针时,手腕稳得如同精密仪器,没有丝毫颤抖。“前两日追的那批人,和晋州的旱灾有关?”
顾昭咬着布团,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复杂。
苏晚拆线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别问了。等过了这村,我什么都告诉你。”
他的手烫得惊人,仿佛要将她的手腕灼伤。苏晚抽回手时,触到他掌心厚厚的老茧 —— 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见证着他的过往与艰辛。
她没有再追问,而是专心地把最后一针缝好,用掺了三七的药粉仔细地敷上,叮嘱道:“今晚别沾水,疼醒了就叫我。”
二更梆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悠悠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几乎与此同时,赵氏痛苦的呻吟声也骤然刺破了这寂静的氛围。
苏晚听到声音,立刻冲进门去,只见赵氏正抓着草席,在床上痛苦地打滚,额头的汗如雨下,将发丝紧紧黏成一绺一绺的,脸色因疼痛而变得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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