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的1975年,公社的广播喇叭声在晨曦中高亢回荡,刺破了村庄那片宁静的薄纱。
那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割裂了平日的安谧,也唤醒了沉睡的乡野。
姬永海站在批斗大会的会场上,面色沉重,心如死水。
作为被指派的“批判者”,他不得不站出来,用那机械般的语调,批判起他曾敬仰的宋江。(当然他那时的敬仰不一定正确)
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无形的铁链紧紧缠绕,既有对昔日英雄的敬仰,也有对现实的无奈。
就在批判的阴影笼罩之下,姬永海在猪圈的围墙旁偶遇了他的语文老师。
那位老师站在泥泞中,身形佝偻,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却眼神犀利,似乎能穿透一切虚伪与荒诞。
“忠君二字,刻在骨头上啊!”
老师轻声叹息,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
那一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划破了姬永海心头的迷雾,让他开始窥见在这场荒诞运动背后,藏匿着的人性微光。
转眼来到砖窑厂,姬永海目睹了曾经的数学老师——杜敏的模样。
那位老师曾经挺拔如松,站在讲台上,用清澈的声音讲述“举一反三”的道理。
而如今,他背负着沉重的砖坯,佝偻得像一只虾,满脸的皱纹像是被岁月刻画的深沟。
老师指着冲天的烟囱,嘴角带着苦涩的笑:
“那最高的点,总在天上。”
他的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迷茫与不甘。
伴随着哀乐的旋律,姬永海在一片玉米地里站定,手中紧握那本藏满知识的小本子。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
人生的轨迹,不是如戏剧般跌宕起伏的抛物线,而是一条静默而笔直的线,从河西那片贫瘠的土地,直指河东那片丰饶的彼岸。
这条线,或许平凡,却坚韧不拔,像一条穿越时空的生命线,承载着希望与坚守。
姬永海被委以写批判稿的重任。
每天放学后,他像一只极度警惕的田鼠,悄无声息地钻进自家灶房角落的柴草堆深处。
那片堆满干草和木屑的角落,暗藏着他所有的秘密。
灶膛里,余烬尚未完全熄灭,暗红如血,散发出微弱的余温,夹杂着草木灰的呛人气味。
这里成了他藏身的秘密基地,也是他与思想交流的秘密空间。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姬永海翻开那本从班主任偷偷借来的《论语》。
那纸张已变得脆弱,泛黄的边角上布满了虫蛀的洞穴,像是被饥饿的老鼠反复啃咬过。
“学而时习之”几个字缺笔少画,模糊不清,但在昏暗的光影中,依稀可辨。
姬永海一边抄写,一边细细咀嚼那些古老的句子,试图从中寻找一丝慰藉和力量。
“温故而知新”——这五个古老的字,竟与他当年在讲台上听到的“举一反三”如出一辙,仿佛两条暗流在心底交汇,滋养着他那干涸已久的精神。
他用指尖轻抹那堆冷灰,灰白的尘粒在竖排的古字间蜿蜒爬行,像是为千年前的沉默添加了一行无声的标点。
就在这时,母亲端着一块掺了红薯面的小麦饼走了进来。
油灯的微光在她鬓角新添的白发上跳跃,映出她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
姬永海的心猛地一跳,慌忙将那本《论语》塞进了草垛最深处,动作之快,仿佛被火烫了一般。
母亲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把那块饼放在灶台沿上。
那饼面粗糙,散发出微微的土腥与淡淡的甜味。
“村头开了批林批孔的大会。”
母亲低声说,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别往前凑。”
她顿了顿,又低声叮嘱:
“咱们庄稼人,哪管那些运动,种好地,才是最实在的。”
那话语中,满是对生活的朴素理解和对未来的淡淡忧虑。
红薯渣在喉咙里摩擦着,姬永海不由得想起去年在学校食堂里,那雪白柔软的馒头,能一口吞掉三个。
那时,数学老师杜敏总是挺着腰,站在讲台上,用那清亮的声音讲解“举一反三”的道理。
老师的衣服洗得发白,粉笔灰沾满了衣角,话语如山洪般澎湃:
“你们吃白面,别总惦记红薯!”
如今,老师被调到砖窑厂,传闻他每天背着沉重的砖坯,腰杆早已弯成一张旧弓,像随时会断裂的弦。那一幕,像冰冷的铁钎,刺得姬永海心头一阵酸楚。
批林批孔的运动如洪水般席卷整个公社,连带着学校也变得紧张起来。
学校组织学生去扒那座早已废弃的孔庙石碑。
那石碑上的字迹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像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默默承受着岁月的摧残。
姬永海握着铁钎,用力撬动那坚硬的石缝,手心传来阵阵麻木。
就在这粗暴的动作中,他的目光忽然被碑座一道深深的缝隙吸引,竟然顽强地长出了一株枸杞。
那株枸杞虬曲的枝干紧贴着冰冷的石座,几颗玛瑙般红亮的果实缀在枝头,宛如血珠凝固在春日的灰色中,灼灼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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