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昆明的雨,总是来得突然。
退役那天,雨像一层薄纱,笼在营区的白杨树上。萧牧站在队部的台阶下,手里捏着那枚被汗水浸得发亮的“优秀士兵”勋章。他没有看台上的讲话,也没有看身边正在互相拥抱的战友。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操场一角。
黑子正坐在那儿,像往常一样,背脊笔直,尾巴平放。只是这一次,它的胸前没有了那只沉甸甸的战术背心,脖子上也没有了牵引绳。它只是坐着,安静地看着他。
十年,他们从怒江峡谷到瑞丽江岸,从热带丛林到雪域高原,几乎把西南的每一寸边防线都用脚印丈量过。萧牧记得,每一次行动,黑子总是走在最前面。它的鼻子像一台精密的仪器,能从混杂着腐叶、泥土和兽粪的气味中,准确地分辨出炸药的硝味和人的汗味。它的牙齿像一把锁,一旦咬住目标,就绝不松口。
“萧牧!”队长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到你了。”
他走上台,敬礼,接过那本红色的退役证。薄薄的一本,却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胸口。走下台时,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径直走向黑子。
黑子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站起来,慢慢地摇了摇尾巴。它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来,只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萧牧的手背。
“走吧,老伙计。”萧牧蹲下身,把脸贴在黑子的额头上,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我们回家。”
(二)
“家”,是昆明城郊一间不到四十平米的出租屋。屋子很小,却被萧牧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垫着一块旧军毯,是黑子的床。窗台上摆着几盆从山里挖回来的兰花,叶片细长,在雨后的阳光里泛着油亮的光。
退役后的日子,安静得有些不真实。没有了紧急集合的号声,没有了战术电台里断断续续的呼号,也没有了在丛林里穿行时枝叶划过脸庞的刺痛。萧牧常常在夜里醒来,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头的对讲机,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他试过找工作。保安、司机、仓库管理员……他都去面试过。可每一次,当面试官问他“你会什么”时,他想了想,只能回答:“我会在山里走路,会在黑夜里看星星辨别方向,会用一把刀解决问题。”面试官们总是笑笑,然后客气地让他等通知。
日子一天天过去,银行卡里的钱越来越少。萧牧开始有些焦虑。他不怕苦,不怕累,他怕的是,自己这一身本事,在和平的城市里,竟然找不到用武之地。
直到有一天,他在废品站淘到了一台老旧的单反相机。
那是一台尼康D700,全画幅,机身有明显的磕碰痕迹,快门次数已经十几万。老板说,这是一个记者抵押的,后来没来赎。萧牧看着那台相机,忽然想起了在丛林里,他用望远镜观察目标时的感觉——那种专注,那种把整个世界都排除在外的感觉。
他花了八百块钱,把相机买了下来。
(三)
第一次带着相机进山,是在一个周末。他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滇池边的一条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远处的西山像一头静卧的牛。
他把相机挂在脖子上,黑子跟在他身边。走到一处山坡时,萧牧停了下来。他看见一只蝴蝶,翅膀是透明的,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它停在一朵紫色的小花上,翅膀微微颤动。
萧牧举起相机,透过取景器,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蝴蝶翅膀上的纹路像一张地图,花心的露珠像一颗微小的太阳。他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时间被定格。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要用这台相机,去记录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去记录山的呼吸,风的形状,水的脉搏,以及那些在荒野中顽强生存的生命。
从那以后,萧牧几乎每个周末都带着黑子进山。昆明周边的山,他几乎都走遍了。轿子山、东川红土地、宜良九乡、禄劝轿子山……每到一处,他都像执行任务一样,提前规划路线,检查装备,然后带着黑子,一头扎进那片绿色的世界。
他的摄影技术在一次次的实践中飞速提高。他学会了用慢门记录流水的丝绸质感,学会了用高感捕捉星空的浩瀚,也学会了在恶劣的天气里保护好自己的相机。
(四)
真正让他“火”起来的,是一组关于哀牢山的照片。
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他带着黑子,沿着一条几乎被废弃的伐木道,进入了哀牢山深处。山里起了大雾,能见度不足五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息,仿佛每一棵树后面都藏着一个古老的秘密。
他们走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草甸。就在这时,雾突然散了。夕阳像一个巨大的橙色圆盘,悬挂在西边的山梁上。金色的阳光洒在草甸上,远处的云海翻涌着,像一片金色的海洋。
萧牧屏住呼吸,举起相机,连续按下快门。他知道,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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