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京城，除了打更和巡城的，街上已经没有闲人。
萧北辰带着几名银甲卫匆匆而行，在陆家的一处别院门口停了下来。
手底下的人还没来得及敲门，别院的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白染拖着惨白的脸，打开门口看也不看萧北辰一眼，径直领着他们往里走去。
萧北辰身后紧跟着的，是把洪文扛在肩膀上的风鸣。
别院里寂静一片，几个不太亮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晃。银甲卫守在别院门口，从外面将门牢牢关上而后守在门外。
风鸣扛着洪文行色匆匆，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别院的主厅之中。
厅里放了一张躺椅，椅子上盖着毛茸茸的毯子。窝在躺椅里的人，正是身受重伤的楚云兮。
此时她半靠在椅子上，没受伤的左手拿着一串长长的糖葫芦慢慢的啃着，那是她最小的表兄陆宏特意给她买的。
这糖葫芦可不是大街上随便就能买到的，而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糖果铺子里做的，寻常人买不到也买不起。
她吃了最上面的一个糖山楂，果然比外面卖的要少上几分酸味和甜腻。爽口的酸甜令她心情大好，甚至都忘了肩膀和小腿上的伤。
张天师则站在她身边，见她能吃能睡还能抖腿，心中的担忧也就少了一些。
萧北辰进得大厅也没说话，只是随意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白染默默的走到了椅子上，低头开始打盹儿。她可太困了，又累又困，可是现在有不能睡，属实是一只可怜的狐狸了。
一屋子的人似乎都很闲，只除了风鸣之外。
他先是将洪文背进大厅放在地上，想方设法，终于在一阵忙碌后将洪文叫醒了过来。
张天师手里捧着一个陶罐，看起来不是很新，像是腌过菜的那种。
从风鸣将洪文扛进大厅的那一刻，陶罐就在隐隐的颤动。
直到洪文醒过来，陶罐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剧烈抖动，张天师都险些要捧不住了。
“放她出来吧，这段尘缘迟早都是要了的。”
楚云兮偏头看了眼那陶罐，眼神有些怜悯。这个青青是个苦命人，洪文也是。
张天师听了她的话，轻轻揭开了陶罐上的符咒。
饶是风鸣早有心理准备，青青从陶罐里飘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呼吸还是顿了顿。
一袭破烂红衣，披头散发的青青飘在半空中，红红的眼睛直直盯着洪文。
洪文一脸茫然的看着众人，又看了眼飘在半空中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披头散发，根本没办法看清容貌。不过，她身上的红衣，倒是有些眼熟。
再看她的身量，洪文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青青，是你吗？”试探着，洪文问道。
“我杀了你！”听到洪文的声音，青青突然扑了上去，一双鬼爪掐在洪文的脖子上将其掐的喘不过气来。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负心汉，你为什么负我！”
青青疯疯癫癫的怒吼，身上冒着黑色的怨气将整个屋子都快覆盖住了。
“青青！咳咳，真的是你！”洪文惊喜的说道，只是他被青青掐着脖子，说话声音略显嘶哑。
楚云兮冷眼看着，他眼里倒是真的有喜悦。看来她的猜测没错，萧北辰的调查也没错，洪文的确是被逼的。
“当然是我，我来取你性命。”不同于洪文的惊喜，青青满脸都是怨气。
她抬头看了洪文一眼，掐着他脖子的手突然又松了松：“你不是说了要和我同生共死，祸福相依吗。来陪我吧，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凄厉的声音，狰狞的面貌，此刻的青青怎么看怎么恐怖，谁也不会想到她生前是如何的温柔和善，浅言轻语的。
“好，我陪你去死。”洪文伸出手，摸了一下青青有些杂乱的青丝。
“你我生死相依，永远不分离。”
青青愣了，眼前的男人闭上双眼，嘴角还带着一丝释然的笑。
纵然疯癫，她也从未忘记过眼前的男子。
他们青梅竹马，他们心意相通，他们山盟海誓，他们结发拜堂，将彼此的一生都托付给对方。
对青青来说，洪文便是她的全部。可于洪文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掐在洪文脖子上的鬼爪，颓然的放了下来。
“可是你不要我了。”青青的声音不再凄厉，反而有些委屈。
“你不要我了，你要娶万俟家的小姐，是不是。”
“不是！”洪文立即否认：“我此生只有你一个娘子，无论你是生是死，无论旁人如何逼迫。在我的心里，我家中的族谱上，永远都只有你一个娘子。”
万俟凌霜苦苦相逼，洪文甚至想要以死明志。可惜，在将军府里的他孤身抵抗又是何其的乏力，甚至连死都是奢望。
“不是，我们只是拜了堂，还没有...”青青的眼神突然又开始惊恐起来。
“好多人，好多人。别碰我，你们走开。”胡乱挥舞了一通，轻轻大声嘶喊。
洪文呼吸都要停止了，他伸手，将疯癫的厉鬼搂入怀中。
“没事了，都过去了。别怕，青青别怕。”
天知道此刻他的心有多痛，看青青这模样，万俟凌霜当日说的或许也并非全是假话。
她说青青被劫匪所杀，这句话定然是假。而她说青青是遭人凌辱致死，这句话和青青现在的模样相结合，他心中已经有数了。
“别碰我，我脏了。洪郎，我想死，可是他们捆着我，还堵了我的嘴。我死不了，死不了啊。”
青青推开洪文的怀抱，往后飘了半步。
“我是一个不洁的女人，虽死却没能保住清白。洪郎，你嫌弃我是不是，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洪文忙往前爬了半步：“不是，这不是你的错。青青，忘了那件事，不要再想了。”
他再度将青青拉入怀里的动作，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张天师浑浊的双眼里氤氲出几滴泪，害怕自己丢面子，忙转过身去将眼泪擦拭掉。
“今日起，你我便可团聚。青青，杀了我吧，即便是做鬼，你我也不能分开。”
青青茫然了，她念了那么多天，恨了那么多天的男人终于出现，却要求自己杀了他。
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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