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出神地盯着一张拓片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纸的背面,那些因潮湿而粘附的、来自墙壁的矿物粉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竟自动排列组合,形成了一行模糊的字句:“别挖南墙根,她们还在睡。”
周砚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纸片飘落在地。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太过疲劳产生了幻觉。
他捡起纸片,翻来覆去地看,可那行字迹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颤抖着手,复查了所有拓片,再也没有发现任何类似现象。
第二天,心神不宁的周砚找到了白桃,将昨夜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白桃接过那张所谓的“显灵”拓片,对着光凝视了许久。
她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这不是鬼画符。”
周砚心中一紧。
“是泵站墙壁长期浸水,某些矿物盐分析出,附着在你的拓纸上,”白桃的声音平静而理性,“昨夜你烘烤时,炭火的热力不均,纸面湿气蒸发造成了微小的气流,带动这些粉尘移动。加上你心里一直想着那些‘没死’的‘我’,想着‘她们’,于是你的眼睛,便看见了你心里最想看见、也最害怕看见的警示。”
尽管做出了合乎逻辑的解释,但白桃的眼神却异常凝重。
她沉吟片刻,还是对周砚说:“话虽如此,小心无大错。去,在泵站南墙外十步远的地方,立一根木桩,拉上绳子,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件事启发了白桃。
既然热力能引起微小的变化,那或许也能用来揭示更深的秘密。
她设计了一种“温差显影法”:将特制的艾灸盒紧贴在潮湿的碑面上,用艾绒的温和热力缓慢烘烤石碑的局部。
石材受热会产生极其细微的膨胀,而石碑内外、以及有刻痕的部位与平滑部位的膨胀系数差异,或许能让一些被磨损到几乎无法触摸的隐藏字迹,短暂地凸显出来。
她选择的第一块试验石碑,是小梅的碑。
她记得祖父曾说过,小梅是那群孩子里“耳朵”最灵的一个。
艾灸盒的温热透过石碑,传来一股干燥的暖意。
一炷香的功夫后,白桃移开灸盒,用指腹轻轻抚过那片温热的石面。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指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不存在的凹凸感。
她立刻用拓包蘸上最细的松烟墨,小心翼翼地扑打在石碑侧面。
在原本光滑的石壁上,一行细如游丝、刻痕极浅的阴刻小字显现了出来:
“听见地声的孩子,不会长大。”
白桃的指尖抚过那行字,如遭雷击。
这笔迹,这力道,这独特的折角……是她祖父的笔意!
她猛然间顿悟了。
当年那支秘密训练的“地听组”,远比传说中更为残酷。
那些有着过人听力的孩童,日复一日地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土地上,聆听深层地壳的呻吟、敌军坑道的挖掘声,他们的精神在无休止的紧张与恐惧中被过早地消耗、磨损,最终凋零。
原来,归名录上始终缺失的那几个孩子的名字,并非被遗忘了,而是被守护者以这种方式,刻意地藏了起来。
祖父选择让他们永远安眠,不再被任何名字所惊扰。
这是一种最深沉的保护。
而在泵站那边,陆九的工作也取得了突破。
他将周砚等人拓印回来的上百张杂乱单字拓片,如同拼图一般,在桌上反复排列组合。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比对,他终于从那些重复的“我”、“在”、“没死”的绝望字迹中,拼凑出了一组完整的名单,共计十七人。
名单的末尾,还有几个模糊的字:“女工,失踪于一九四三夏”。
陆九立刻比对了所有前来申报亲属的归名录,结果让他心头发凉——这十七个名字,竟无一人有亲属前来登记。
她们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在了那个夏天。
深夜,陆九独自一人坐在无名亭中,石桌上平铺着那张他亲手誊抄的、拼凑出来的名单。
晚风萧索,吹得亭角的灯笼轻轻摇晃。
他凝视着那十七个名字,用极低的声音,一个一个地,清晰地诵读了一遍。
像是对亡魂的承诺,又像是一场迟到了数十年的点卯。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便有村民惊慌地跑来报告,说碑林南墙外的野蔷薇丛中,一夜之间,竟多出了十七个小小的土堆。
每个土堆都不大,像是新坟,顶上还都插着一根带刺的蔷薇枝条,仿佛是天然生成的墓标。
白桃和陆九匆匆赶到。
只见晨光熹微,那十七个土堆静静地排列在野蔷薇丛中,枝条上的尖刺顶端,凝结着晶莹的露珠,在清冷的晨风里微微颤动,宛如一颗颗悬而未滴的泪。
秋雨终歇,寒意却一日深过一日。
城中的人们在经历了这场漫长的雨季和碑林的种种异事后,心头总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这片土地记住了一切,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些更古老的、被遗忘在砖瓦与巷陌深处的秘密,正随着第一缕冬霜的降临,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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