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啥来啥。老天爷好久没掉眼泪了，地干得裂开口子，村里那口老井也见了底，舀上来的全是浑泥汤子。吃水成了大问题。
奶奶才不管这些，她只管缸里有水。这天还没亮透，她就像个索命鬼一样，掀开我的破被子，冷风嗖地钻进来，冻得我直哆嗦。
“挺啥尸？井里没水了看不见？等着渴死？”她嗓门又尖又利，划破清早的安静，“去山洞口背水去！赶紧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掉进了冰窟窿。山洞口？那个大人们平时都不让小孩靠近、说里头有妖怪吃人的地方？让我一个人去？
“奶……奶奶……天还没亮……我害怕……”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怕？怕个屁！”奶奶眼睛一瞪，那半张黑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更吓人，“妖怪专吃你这种懒鬼！正好！省粮食了！少废话！拿上壶赶紧滚！”
她把一个旧的军用水壶塞我怀里，那壶看着不小，能装五六斤水。沉甸甸的，冰我的手，更冰我的心。
我不敢再说什么，知道多说一句换来的肯定是一顿打骂。哆哆嗦嗦穿上那身破衣服，套上快磨穿底的布鞋，拎着水壶，像上刑场一样走出了院门。
外头，天才麻麻亮，灰蒙蒙的，啥都看不真切。冷风像小刀子，专门往脖领子里钻。露水很重，路边的草叶湿漉漉的，很快就把我的破裤腿打湿了，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不知道什么虫子在草丛里唧唧叫，听得我心里发毛。远处的山黑黢黢的，像趴着的巨兽。
我一踏踩着冰冷的露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那边走。心里怕得要死，脑子里全是那些可怕的传说：山洞里有长毛的妖怪，有吐舌头的吊死鬼，有专抓小孩的夜叉……越想越怕，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我想哭，又不敢哭出声，生怕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招来。只能紧紧攥着水壶的带子，手指关节都捏白了。眼睛使劲往前瞅，又忍不住四处乱瞟，总觉得旁边的树丛里、石头后面有东西在盯着我。
走了好久，感觉腿都走酸了，才看到那个黑乎乎的山洞口。像一张大嘴，等着吞人。洞口飘着淡淡的雾气，看着就阴森。旁边的石头长得奇形怪状，在朦胧的晨光里，看着像各种鬼怪。
我吓得腿肚子直转筋，停在离洞口老远的地方，不敢再往前了。心脏咚咚咚地跳，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可是不取水回去，奶奶会打死我的。
我深吸了好几口冰冷的空气，给自己壮胆：“没事……没事……都是骗人的……没有鬼……” 嘴里小声念叨着，一步一步，哆哆嗦嗦地往洞口挪。
越靠近，越觉得冷。那是一种阴湿的冷，跟外面的冷风不一样。洞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只能听见“滴答滴答”的滴水声，特别响，特别瘆人。
我屏住呼吸，侧着耳朵听了听，好像没啥别的动静。这才鼓起天大的勇气，猛地往前冲了几步，冲到水声传来的地方。
借着洞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看到岩石缝里渗出一小股泉水，汇成一个小水洼。水很清，看着应该能喝。
我赶紧蹲下，手忙脚乱地拧开水壶盖，往水里按。因为太害怕，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没对准。眼睛还得时不时惊恐地往黑黢黢的洞深处瞟，生怕里面突然冒出个啥东西。
终于接满了水。壶一下子变得死沉死沉。我像被狗撵一样，抱起水壶，转身就没命地往外跑，一步都不敢停，生怕慢一步就被什么东西拖回那黑洞里。
一直跑到完全看不见洞口了，我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心脏都快跳炸了。回头看看那越来越远的山洞，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水壶很沉，压得我瘦小的身子直往下坠。回去的路，感觉比来的时候还长。每走一步，水就在壶里咣当一下，我的胳膊就酸一分。
天慢慢亮了点，路上开始有人了。有早起的村民看到我一个小娃儿背着这么大一壶水，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萍萍，这么早去背水了？从哪儿背的？” 我低着头，小声说：“山洞口。” 那人倒吸一口凉气：“哎呦！你一个人去的？那地方你也敢去？不怕啊？” 我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怕，怎么不怕？怕得要死。可是怕有什么用？没人替我去，活还得自己干。
等我咬着牙，把那一大壶水背回家，太阳都快出来了。奶奶接过水壶，掂量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咋才这么点？磨蹭半天！”
她根本不管我吓白了的脸，不管我湿透的裤腿和酸痛的胳膊。在她眼里，我就是个干活的工具，能把水背回来，就行了。
我把水倒进缸里，看着那清澈的泉水，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我知道，只要天还不下雨，这摸黑去山洞背水的活儿，就还得是我干。
那条可怕的路，还得一遍一遍走。那份钻心的害怕，还得一次一次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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