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寨子口那盘老石磨,吱吱呀呀地转着,不紧不慢,却实实在在地碾过了一天又一天。暑假的尾巴,到底还是没抓住,像条滑溜溜的泥鳅,“哧溜”一下,就从指缝里溜走了。墙上的月份牌,撕到了最后几页,那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开学”日子,像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山里的清晨,空气里那股子燥热劲儿淡了,添了些凉飕飕的露水气。天刚蒙蒙亮,寨子就醒了。鸡叫声、狗吠声、大人吆喝孩子起床的嚷嚷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山坳里的宁静。
我们家也早早亮起了灯。五姑唐小姝天不亮就起了,灶房里飘出稀饭的香味和烙饼的焦香。她手脚麻利地给我们盛好饭,又把几个还烫手的玉米饼子用干净布包好,塞进我们的书包里:“路上饿了好垫补一口。” 小金燕揉着惺忪的睡眼,扒在门框上,看着我们。
我们仨飞快地扒完饭,换上虽然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我的白裙子小心叠起来放好了,开学第一天可舍不得穿),背上沉甸甸的书包——里面塞满了暑假作业、新领的课本和五姑准备的干粮。小九把书包带勒得紧紧的,小娴仔细系好红领巾。我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该带的都带了,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有点紧张,又有点……说不清的期待。
“路上当心点!看着点车!”五姑送我们到院门口,撩起围裙擦擦手,叮嘱着。晨光里,她瘦削的脸上带着点笑意,眼神是平和的。这大半个暑假下来,她好像真的把这儿当成了家,把我们当成了需要她照看的孩子。
“知道啦,姑!我们走啦!”我们应着,冲她和小金燕挥挥手,转身踏上了那条熟悉的土路。
寨子里和我们一样大小的娃,三三两两地从各自家门里钻出来,汇成一股人流,吵吵嚷嚷地朝着寨子口涌去。书包在屁股后头一颠一颠,脸上带着放假玩野了还没收心的兴奋,或者对开学考试的担忧。打招呼声、笑闹声、追逐打闹声,混成一片,热闹得像赶集。
我的老铁,小燕燕,像只花蝴蝶似的,从人群里钻出来,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声音又脆又亮,像刚出谷的黄鹂鸟:“平萍!平萍!你可算来了!等你好久啦!”
一个暑假没见,她好像又黑了一点,但精神头十足,眼睛亮晶晶的,拉着我就开始叽叽喳喳:“平萍!我跟你说!我这个暑假,可好玩啦!我去我外婆家住了大半个月!我外婆家你知道吧?就青山寨那边,比咱们这还靠山里!”
她不等我接话,就迫不及待地倒豆子似的说开了:“我外婆家后山有片野栗子林!可大了!我跟表哥表姐天天去捡栗子,用火烤着吃,香死了!还有条小河沟,水可清了,能看见底下的小鱼!我们还用簸箕捞鱼呢!就是没捞着几条,哈哈!”
她边说边比划,兴奋得小脸通红:“我大舅还带我们进深山采蘑菇!哇!那种红菇,炖汤鲜掉眉毛!我还看见野兔子了!跑得可快了!嗖一下就没影了!哦对了,我外婆还给我做了新布鞋,你看你看!”她抬起脚,给我看她脚上那双千层底、灯芯绒面的新布鞋,针脚密密的。
我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外婆家的趣事,心里有点羡慕,又有点酸溜溜的。她的暑假,是走亲戚、捡栗子、捞小鱼、采蘑菇,是外婆做的新布鞋。而我的暑假,是挖药材、砍柴火、喂猪鸡,是应付老唐家那摊子烂事,是看着五姑从绝望到硬气。我们的暑假,好像活在两个世界里。
“平萍,你呢?你暑假干啥了?听说……你五姑住你家了?还跟邱家闹得挺凶?”小燕燕终于说累了,喘了口气,压低声音,好奇地问我。周围几个同路的同学也竖起了耳朵。
我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寨子就这么大,屁大点事都能传遍,何况五姑那场风波。我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想多说:“就……那样呗。干活,写作业。”
小燕燕看出我不想多谈,很识趣地没再追问,转而说起别的:“哎,你听说没?咱们初二换了个数学老师,可凶了!是乡中心小学调来的,听说学生都怕他!”
“真的假的?那完了,我数学最差了!”旁边一个叫春花的女生接话道,一脸愁容。
“还有还有!听说这学期要搞什么‘知识竞赛’,每个班要选人去乡里比赛呢!”另一个男生插嘴。
话题很快转到了学校的新鲜事上,谁谁谁暑假长高了,谁谁谁买了新文具盒,谁谁谁好像……有点那个意思了。少年少女的心思,像山间的云,飘忽不定,烦恼和快乐都那么简单直接。
我们说着,笑着,闹着,走出了寨子口,踏上了那条通往乡里的、唯一的沥青路——关兴公路。
这条路,我们走了无数遍。路不宽,刚好能错开两辆轿车。路面是黑色的沥青路,有些地方裂了缝,长出了顽强的野草。路两边是深深的排水沟,再往外,就是连绵的稻田和玉米地。这个时候,稻子开始泛黄,沉甸甸地垂着头;玉米棒子也鼓胀着,顶着焦黄的穗子。空气里弥漫着庄稼成熟时特有的、清甜中带着点土腥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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