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地龙烧得旺,却驱不散崇祯心头的寒意。他独自坐在御案后,面前摊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一份是魏忠贤方才亲自呈上,声泪俱下控诉的“沈砚秋通敌铁证”——那封据说是沈砚秋写给后金皇太极的亲笔信。另一份,则是他刚刚让王承恩从存档中找出来的,三个月前沈砚秋呈报的《辽东军屯玉米推广首期成效详录》。
炭盆里的银骨炭偶尔爆起一丝轻微的噼啪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崇祯的指尖缓缓拂过那封“通敌信”上的字迹,确实与记忆中沈砚秋奏疏上的笔迹有七八分相似。信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愿献宁远布防虚实,助大汗破此坚城,只求事成之后,封我平西侯,世镇辽东……”
“平西侯……”崇祯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如刀。一个兵部侍郎,竟敢私下许封侯爵?他心底一股无名火起,但多年帝王生涯养成的多疑性格,又让他强行压下了这股躁怒。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那份玉米推广的详录,上面有沈砚秋清晰的批示和秦玉容等边将的联署确认。里面详细记录了如何利用军屯荒地试种玉米,如何解决灌溉,如何分配收成以充军粮,数据详实,条理清晰。正是靠着这番举措,辽东今冬的军粮缺口才得以缓解三成,前线将士难得过了个能吃饱的冬天。
“一个处心积虑通敌卖国的人,会这般苦心孤诣地为朕、为大明巩固边防,筹措军粮吗?”崇祯眉头紧锁,心中两个念头激烈交锋。他想起沈砚秋在朝堂上面对魏忠贤刁难时的不卑不亢,想起他拿出玉米种植数据时的成竹在胸,也想起他因解决军粮有功而被升迁时,那沉稳谢恩、并无太多骄色的模样。
魏忠贤的话又在耳边回响:“皇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沈砚秋此人,看似忠谨,实则包藏祸心!他先前种种作为,不过是掩人耳目,取信于陛下的手段!如今勾结虏酋,欲献我大明疆土,证据确凿,其心可诛!”
“掩人耳目……”崇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他不是不知道魏忠贤与沈砚秋之间的龃龉。沈砚秋推行的盐税分级征收,断了阉党不少财路;其在兵部清查军备,更是触及了许多人的利益。这封“通敌信”出现得如此巧合,正在沈砚秋借玉米之功站稳脚跟,开始触及军务核心之时。
然而,“通敌”二字,太过敏感。尤其是如今辽东局势吃紧,宁远、锦州一线关乎京师安危,任何与后金有所牵连的迹象,都足以让他这个皇帝寝食难安。万一……万一是真的呢?若因自己一时心软,放过了真正的叛国者,那后果……
“王承恩。”崇祯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一直侍立在阴影中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老奴在。”
“你觉得……沈砚秋此人如何?”崇祯的目光依旧落在信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王承恩心头一凛,深知这个问题回答得好坏,可能关乎一条人命,甚至更多。他斟酌着词语,小心翼翼地道:“回皇爷,老奴与沈侍郎接触不多。只是……只是听闻他自入仕以来,在户部整顿盐税,在兵部推广玉米,做的似乎都是实务。至于通敌……老奴愚钝,不敢妄断。只是觉得,若沈侍郎真有心通敌,似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先在军粮一事上立下大功,惹人注目。”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未替沈砚秋打包票,却也点出了不合常理之处。崇祯听了,不置可否,只是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徐光启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皇爷,徐阁老似乎尚不知情。不过,以徐阁老与沈侍郎的交往,若得知此事,想必会有所反应。”
崇祯挥了挥手,示意王承恩退下。他需要独处,需要冷静地权衡。
一方面,是魏忠贤信誓旦旦呈上的“铁证”,以及背后可能涉及的阉党势力推动。另一方面,是沈砚秋过往的政绩,以及此事本身存在的疑点。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对阉党坐大的忌惮,与对边关将帅可能与朝臣勾结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难以决断。
“沈砚秋……你到底是忠是奸?”崇祯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想起沈砚秋那双沉静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没有太多朝臣常见的谄媚或贪婪,但也难保不是更深沉的伪装。
最终,对“通敌”宁可信其有的谨慎,以及对可能存在的边关与朝臣勾结的恐惧,占据了上风。他不能冒这个险。至少在查清真相之前,不能。
他重新睁开眼,眼神恢复了帝王的冷厉:“传朕口谕,沈砚秋通敌一案,交由东厂与锦衣卫会同审理。在其府中搜出的相关文书、印信,严加看管,逐一核验。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沈砚秋,亦不得为其传递消息!”
他要将沈砚秋彻底隔绝起来,既要查,也要防。他要看看,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这个年轻的侍郎,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他也要看看,朝中还有谁会为此人出头。这既是对沈砚秋的考验,也未尝不是对朝局各方势力的一次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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