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沉得如同化不开的墨,连窗外聒噪的蚊虫都噤了声。陈玄墨蜷缩在古董店后间那张硬板床上,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白日里惊魂未定的疲乏和伤口的余痛。左手虎口处被厚厚的糯米紧紧包裹着,冰凉黏腻的触感透过粗布,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肉深处。那七星状的伤口在糯米拔毒之下,火烧火燎的剧痛是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阴冷,仿佛有细小的冰针在骨髓里游走,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皮肉深处残留的毒煞,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麻痹感。
“活不过二十五……”这五个字像冰冷的铁链,沉沉地缠绕在脖颈上,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库房那口渗着黑水的榆木箱子、裹尸布上蠕动如活蛇的金线咒文、脓液凝聚的“亥时三刻”、还有那条暗红如污血的七寸蜈蚣……白日里那一幕幕邪异诡谲的画面,如同破碎的噩梦碎片,在他昏沉的意识里反复搅动、碰撞。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只觉眼皮沉重如铅。库房那股混合着尘土、朽木和浓烈腥臭的气息,似乎并未被门板阻隔,依旧顽固地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意识在混沌的泥沼里越陷越深,身体的感知渐渐模糊,只有那七星印记下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昏沉与清醒的模糊边界,一股极其浓烈、完全盖过记忆里库房腥臭的腐尸气味,毫无征兆地灌满了他的鼻腔!那气味浓稠得如有实质,带着泥土深处沤烂了千百年的朽败、内脏溃烂的甜腻,以及一种冰冷刺骨的阴煞之气,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陈玄墨猛地“睁开眼”——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睁开了眼,眼前并非熟悉的、被窗外微光勾勒出模糊轮廓的后间小屋,而是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浓稠黑暗。绝对的死寂,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消失了。唯有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尸臭,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扼住他的喉咙,塞满他的口鼻。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他浸透!他想挣扎,想呼喊,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巨石牢牢压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疯狂蔓延。
“沙……沙……沙……”
一阵极其缓慢、极其拖沓的脚步声,突兀地撕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某种粘稠液体拖拽过地面的湿腻感,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每一声都像踩在陈玄墨紧绷欲断的神经上。
脚步声在他“身前”停住了。
浓重的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两点幽绿的光!那光毫无温度,冰冷、浑浊,如同两团在墓穴深处燃烧了千百年的鬼火,死死地“钉”在了陈玄墨的脸上!
借着这微弱而邪异的绿光,一个轮廓在黑暗中缓缓凝聚成形。
一顶严重变形、沾满污泥和暗褐色污迹的乌纱帽歪斜地扣在头上。帽檐下,是一张高度腐烂、五官几乎无法辨认的脸!松弛发黑的皮肉如同烂泥般耷拉着,露出底下森然的白骨。空洞的眼窝里,那两点幽绿的鬼火就是它的“眼睛”。蛆虫在溃烂的眼角、鼻孔和嘴角的烂肉里钻出钻进,留下一道道湿亮的粘液痕迹。它身上那件本该代表威严的明代青色官袍,早已朽烂不堪,被深褐色的污血和湿滑的泥浆浸透,紧紧贴在同样腐烂肿胀的躯体上。袍服的下摆不断滴落着粘稠、腥臭的黑水,“啪嗒”、“啪嗒”地砸在虚无的黑暗中,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炸。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攥住了陈玄墨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爆!他想嘶吼,喉咙却像被最粗糙的砂石堵死,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那腐尸缓缓抬起一只同样高度腐烂、露出森森指骨的手。那手里,赫然捧着一本极其厚实、边缘破损不堪的线装册子。册子的纸张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黄色,像是用人皮鞣制而成,封面上用浓稠如血的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阴 债**
腐尸腐烂的嘴唇蠕动着,粘稠的黑液顺着嘴角不断滴落。一个嘶哑、干涩、如同破旧风箱在漏风摩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旧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铁片在刮擦陈玄墨的耳膜:
“陈家……祖上……洪武……三年……”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阴森的死气。
“……借……阴寿……九……纪……”
陈玄墨脑中一片空白。“九纪?”古老传说中的时间计量?一纪十二年?九纪……一百零八年?不,不对!是九乘十二,一百零八?还是……某种更可怕的、象征性的庞大数字?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让他浑身冰冷。
那破锣般的嘶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贪婪,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陈玄墨的脑海:
“利滚利……利滚利……三百……二十四年……该还了……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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