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照亮了她脑海中那片广阔的知识海洋,也同时照亮了她脚下那万丈深渊。
做,还是不做?
这个念头,像一个巨大的、由冰与火铸成的钟摆,在她的灵魂深处疯狂地摇荡。
做。她可以救回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对他们宏伟蓝图至关重要的匠人。她可以亲手将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医学奇迹,提前数百年,带到这个被瘟疫与感染肆虐的黑暗时代。
但是……代价呢?
她将如何解释这神迹?她要如何在一个连“细菌”为何物都无人知晓的世界里,解释抗生素的原理?她那间伪装成炼丹房的实验室,她那些超越时代的玻璃器皿,她那套源于现代科学的严谨流程……任何一个环节的暴露,都足以将她推上审判台。
妖术?巫蛊?
不,或许是比那更可怕的东西。
她想起了那道从京城传来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异人诏”。那个隐藏在权力中枢的“同类”,正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等待着所有像她一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异数”,自投罗网。
成功了,她或许会成为一个活生生的靶子,被那张无形的大网瞬间收紧。失败了,她会立刻被打为妖女,被愤怒而愚昧的民众,用最残忍的方式处死。
这不仅仅是一场科学实验。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钱师傅的命,更是她自己的命。
知识,在她那个时代,是力量,是荣耀。
而在这里,是原罪,是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最危险的秘密。
她看着商砚辞那双充满了期盼与绝望的眼睛,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信任。她知道,她没有选择。
从她决定利用自己的知识,在这个时代掀起波澜的那一刻起,她就早已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在悬崖边缘舞蹈的道路。
“我去看看。”
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场与死神的赛跑,这场与时代的豪赌,现在开始。
方家大院一处偏僻的、早已废弃的角落,曾是堆放杂物、蛛网遍结的所在。如今,这里却在方琅琊的意志下,经历着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在“炼制长生丹药”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下,一队最忠心、最不多言的仆役,正将这里改造成一座充满了神秘与秩序的殿堂。
这里,便是方琅琊的“衍化圣所”。
她深知,过于超前的科学,在这个时代与巫术无异。因此,她必须为自己的知识,披上一层这个世界能够理解、甚至能够敬畏的华丽外衣。她将现代实验室的安全与效率准-则,巧妙地隐藏在了一套古老而神秘的东方宇宙观之下。
工坊的布局,便是一场无声的布道,一幅立体的、遵循着“五行”生克至理的宇宙缩图。
“东方甲乙木,”她对身旁那些眼神里写满困惑的仆役们解释道,声音清冷而沉静,“属震,主生发。故所有草木之属,皆归于此。”她指向东墙。那里,一排排新制的木架上,整齐地码放着成堆的木炭、引火的干柴。在她脑海里,这是“有机物与燃料储存区”,但在她的口中,却成了对东方神只的尊崇。
她的手,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指向东南角。“东南离位,其性为火。”那里,几座新砌的砖石熔炉与蒸馏台沉默地矗立着,旁边是巨大的风箱。新制的玻璃冷凝管与曲颈甑,在光下闪烁着脆弱而危险的光泽。“此乃火之领域,当于其位敬奉,方能驯其烈性,为我所用。”她内心的语言却是:“高温实验区,必须设置在下风口,并预留通风管道。”
她用这个世界最古老的语言,为自己那来自未来的、最危险的知识,构建了一面坚不可摧的文化之盾。她不是在施行妖术,她是在探求宇宙的至理。
炼制“起死回生之药”的第一步,是寻找“药引”——一种被她命名为“青龙之须”的仙草。
这场求索,远比想象中艰难。
最初的几天,是一连串令人沮丧的失败。仆役们按照她的吩咐,从各处搜罗来了各种发霉的物事——长了白毛的陈年馒头,墙角滋生的墨绿色苔藓,甚至是从酒窖里取出的、据说能“生花”的珍贵酒曲。
在她的“乾坤镜”(一滴悬在细针尖上、被精心打磨过的水珠,构成了一台最原始的单式显微镜)下,这些霉菌展现出千奇百怪的形态。有的如同纠缠的蛛网,有的如同蓬松的棉絮,还有的如同黑色的、狰狞的树杈 。但没有一种,是她记忆中那个能拯救生命的美丽形态。
时间,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无情地流逝。每一天,都会传来钱师傅病情又加重一分的消息。方琅琊的内心,被焦虑的火焰反复炙烤。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想当然了。那株拯救了二十世纪的传奇霉菌,真的会如此轻易地,出现在这个十五世纪的江南小镇吗?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第七天,一个负责采买的仆役,提着一篮从集市上买来的柑橘,匆匆走了进来。那篮柑橘因为在潮湿的船舱里捂了两天,有几只的表皮上,已经出现了些许霉斑。
“小姐,您要的新鲜柑橘……”
方琅琊的目光,瞬间被其中一只柑橘吸引了。
在那只柑橘微微凹陷的蒂部,一小片霉菌正静静地生长着。它不是肮脏的黑色,也不是普通的灰白。那是一种……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又如同最上等的青玉般的、美丽的蓝绿色。在“乾坤镜”下,那菌落的边缘,呈现出一种放射状的、如同画笔扫过的细腻纹理,顶端还点缀着无数更为青翠的孢子,宛如一片微缩的、长满了翡翠的森林。
就是它!
青霉素!
那一刻,方琅琊几乎要喜极而泣。她小心翼翼地,用一根被火焰灼烧过的银针,轻轻挑取了那片蓝绿色的“青龙之须”。在她眼中,那不再是凡俗的霉菌,那是上天垂下的、用以拯救生命的、最慈悲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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