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自己对生日并无概念。山中岁月，遵循的是节气轮回，日月更替，师父偶尔会在某个他认为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多备几样清淡小菜，或指点他一式新的功法，便算是庆贺。具体的年月日，于修行之人而言，不过是记录光阴的符号，并无太多世俗的仪式意义。下山以来，他更是从未提及，甚至连他自己，在繁忙与纷扰中，也几乎忘了这个按照身份证上记载、该被标记的日子。
但傅雨霏记得。
并非叶尘告知，而是在他们那份最初的、条款清晰的“闪婚”协议附件里，有着双方最基本的身份信息。傅雨霏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尤其是对细节的捕捉。她早早地，便在心底那个日益重要的角落，为这个日子做了标记。
叶尘生日的前一天，傅雨霏以“公司有重要内部审计，需绝对安静”为由，婉拒了叶尘来公司接她下班的惯例，反而比平时更早回到了家。她支开了家中所有的佣人，独自钻进了那间平日很少动用、设备却一应俱全的西厨。
面对琳琅满目的烘焙工具和食材，这位在商界能精准判断亿万资金流向、在谈判桌上能掌控全局的女总裁，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笨拙的茫然。她对照着平板电脑上搜来的教程，小心翼翼地称量低筋面粉、细砂糖，分离蛋清蛋黄，每一个步骤都做得全神贯注，如临大敌。
打蛋器在她手中显得有些陌生，搅拌面糊时力度不均，烘烤的时间火候更是难以把握。第一次尝试，蛋糕胚在烤箱里膨胀得过高，然后迅速塌陷，成品粗糙干硬。她没有气馁，沉默地清理掉失败品，洗净所有工具，从头再来。
当第二个蛋糕胚终于在烤箱里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泽，并且回弹良好时，傅雨霏几乎要欢呼出声。接下来的抹奶油、裱花，更是对她耐心和审美的巨大考验。淡奶油打得时而过发时而太稀，裱花袋在她手中不听使唤，原本设想中优雅的裱花，变成了有些歪扭的螺旋和略显臃肿的边角。她用新鲜草莓和蓝莓尽力点缀，试图弥补外形的不足，最终成品，是一个看起来有几分朴拙、甚至带着点可爱笨拙的奶油蛋糕，与店里售卖的精美款式相去甚远，却凝聚了她整整一个下午的专注与心血。
晚上，当叶尘像往常一样回到家中时，迎接他的是一片黑暗和寂静。他微微蹙眉，正要开口呼唤，客厅的灯光骤然亮起。
傅雨霏站在客厅中央，身后是点缀着温馨灯串的餐桌，桌上正中央，摆放着那个独一无二的、带着明显手工痕迹的蛋糕。蛋糕上插着几支数字造型的蜡烛，柔和的火苗轻轻跳动着。
“生日快乐，叶尘。”傅雨霏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又有着明亮的期待，灯光在她眼中碎成璀璨的星河。
叶尘彻底愣在了原地。
生日？
这个词对他来说，遥远而陌生。他看着那个不算精美，甚至有些“丑萌”的蛋糕，看着烛光后傅雨霏那张因忙碌而微微泛红、带着汗意的脸庞，再看看她指尖隐约可见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到的细微红痕（处理水果时不小心所致），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填满了，涨得发酸，又暖得熨帖。
他下山后的第一个生日。没有隆重的宴会，没有昂贵的礼物，只有这一室为他而亮的灯光，一个她亲手制作的、可能并不完美的蛋糕，和一个真心为他祝贺的人。
这比他过去在山上任何一个安静或被忽略的日子，都更像一个真正的“生日”。
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竟有些微的滞涩。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蛋糕，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艺术品。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傅雨霏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催促道：“先许愿，吹蜡烛。”
叶尘依言，在烛光前闭上眼。他心中并无什么宏大的愿望，脑海中闪过的，是师父清癯的面容，是山中清寂的岁月，是下山后遇到的种种纷扰，最后，定格在眼前这张带着温暖笑意的脸上。他许下的愿望，简单而纯粹。
他睁开眼，吹熄了蜡烛。
傅雨霏拿起餐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第一次做，可能不太好看，味道也……”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叶尘伸出手，不是去接餐刀，而是轻轻地、却极其珍惜地，用指尖拂过蛋糕边缘那圈略显歪扭的奶油裱花。他的动作那么轻柔，仿佛触碰的是易碎的珍宝。
“很好看。”他打断她，抬起头，目光深邃如同承载了整片星夜，里面翻涌着傅雨霏从未见过的、浓烈而克制的情绪，“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蛋糕。”
他接过餐刀，小心地切下第一块，将带有那颗最大草莓的部分，放到了傅雨霏面前的碟子里，然后才给自己也切了一块。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味。蛋糕胚确实不够细腻，奶油甜度也稍欠均匀，但在他口中，却胜过他品尝过的所有珍馐美味。因为这里面，有她的心意，有家的温度，有一种他漂泊半生，终于得以安放的归属感。
“很好吃。”他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
傅雨霏看着他专注品尝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珍视，心中最后那点关于外形的忐忑彻底消散，被巨大的满足和幸福感取代。她知道，他不是在安慰她，他是真的这样认为。
这个略显笨拙的蛋糕，成为了叶尘下山后第一个生日里，最珍贵的礼物，也是最深刻的记忆。它不仅仅是一个食物，更是一个象征，象征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从最初的合约，真正地、深深地，落到了这充满烟火气的、踏实而温暖的现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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