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膛里的火焰舔舐着黑暗,将整个铁匠铺映照得忽明忽暗。吴铁匠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火光中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泽。他粗糙的手指捏着铁钳,将烧得通红的镰刀坯从烈焰中抽出,那铁块仿佛活物般吞吐着橙红色的光晕,表面流淌着液态金属特有的波纹。
看好了。吴铁匠的声音低沉如铁砧相撞。他手腕一抖,镰刀坯在铁砧上翻了个身,铁锤精准落下,火星如萤火虫般四散飞溅。最后两下敲击带着奇特的韵律,铁块内部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在回应匠人的心意。
滋啦——当赤红的铁刃浸入冷水桶的瞬间,白烟如同受惊的蛇群骤然腾起。韩烨闻到一股混合着铁腥味与硫磺气息的刺鼻气味,下意识后退时,鞋底踩碎了地上凝结的盐霜。桶中清水剧烈翻滚,气泡在铁器表面炸裂,发出细密的爆响。
吴铁匠将冷却的镰刀提起时,水珠顺着刀身滚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圆点。原本通红的铁面此刻呈现出乌鸦羽毛般的乌黑,表面覆盖着细密如雪的白霜。老人用指甲轻轻一弹,金属震颤声清越悠长,余音在铁匠铺内久久回荡,竟与韩烨腰间玉佩相撞时的声响有七分相似。
这叫淬火,是让铁器脱胎换骨的关键。吴铁匠翻转刀身,刃口在火光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韩烨凑近观察,发现刃缘处竟透出隐隐的青色,比淬火前锋利了不止一倍,手指尚未触碰就能感受到皮肤传来的刺痛感。
墙角的老式风箱发出疲惫的喘息,炉火随之明灭不定。吴铁匠又夹起一块烧得稍暗的铁块,那铁块表面泛着暗红色,像将熄未熄的炭火。火候差一分,淬出来的铁就软三分。话音未落,铁块入水的闷响如同敲击朽木,溅起的水花都显得有气无力。
那......水呢?韩烨蹲下身,指尖轻触水面,凉意顺着指节攀援而上。桶底沉着细小的铁屑,在波纹中缓缓游动,像一群黑色蝌蚪。是不是越冷的水越好?
吴铁匠从腰间取下烟袋,在铁砧边缘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时,老人的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水太烫,淬不透;太冰,铁器容易裂。他指向院中那口老井,得是寅时打上来的井水,经过三个时辰的沉淀,不冷不热,才能让铁骨里的劲道都收束成形。
暮色渐浓,最后一缕阳光穿过窗棂,将水桶中的涟漪染成金色。韩烨望着渐渐消散的白烟,忽然想起测灵大会上那些闪烁的灵光。那些华而不实的光晕,比起眼前朴实无华的淬火过程,反而显得虚幻。他注意到铁砧旁排列着几把完成淬火的镰刀,每一把的刃口光泽都有微妙差异——就像修士们看似相同的灵根,实则千差万别。
深夜的草铺上,韩烨辗转难眠。铁器淬火时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回:赤红铁块入水瞬间的嘶鸣,白烟中若隐若现的金属纹路,还有那由柔转刚的神奇蜕变。他忽然想起谷洪传授的《九转玄功》中那句晦涩的天地灵气,如淬火之水,能炼人身骨,以往总觉得是玄之又玄的比喻,此刻却有了实感。
月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在地上织就银色的网。韩烨摊开手掌,掌心新生的茧子泛着淡黄色,在月光下竟有些像淬火后的铁器表面。他按照功法口诀调整呼吸,白日里抡锤累到极致的肌肉开始轻微震颤,如同烧红的铁块渴望清水的淬炼。一缕微凉的月华顺着天灵盖流入经脉,丹田处渐渐聚起暖意,比往日更加清晰可感。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与铁匠铺中风箱的残响奇妙地共鸣。韩烨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突然明白为何吴铁匠总说打铁要有心法。原来真正的修行不在缥缈的云端,而在这烟火气十足的淬火过程中——铁要百炼成钢,人要千锤百炼,其间道理,本就是相通的。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某个被遗忘已久的炼器秘诀。韩烨轻轻摩挲着枕边的铁锤手柄,木纹的触感让他想起吴铁匠布满老茧的手掌。在这个星光黯淡的夜晚,少年第一次触摸到了修行与匠艺之间那道无形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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