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的灯又闪了一下。
周明远靠着墙,呼吸浅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手指还搭在女儿肩上,指节发白,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刚才扯断的定位线头露在外面,像一根死掉的触须。
他听见脚步声。
不是机械的节奏,也不是秘书那种标准到刻板的步伐。这脚步很轻,落地时带着迟疑,像是踩在冰面上的人。
他睁不开眼,但耳朵还在工作。
高跟鞋的声音停在转角上方。
然后是呼吸声。很稳,但频率不对。正常人紧张会喘快,这个人却压着呼吸,像是在控制什么。
“你不用装。”周明远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我知道是你。”
江雪走下来。
她穿了一身暗紫色套装,领口别着珍珠胸针。耳钉反着微光,像是在记录这一刻的画面。她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膝盖慢慢弯下去,跪坐在地。
她手里拿着一支肾上腺素注射笔。
金属外壳,透明药管,剂量已经调好。
“他们让你来的?”周明远问。
江雪没说话。
她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某种内部机制在干扰动作精度。她的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白,像是血液流动被人为调节过。
周明远盯着她的眼睛。
十二年了。他看过她哭,看过她笑,看过她在产房里对着孩子露出那种不像人类的表情。但现在,她的眼神不一样。有东西卡住了,像程序运行到一半突然卡帧。
“她们拿我女儿威胁你?”他又问。
江雪眨眼。
一次,两次,三次。频率加快。这是她撒谎前的习惯。
周明远忽然抬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快断气的人。他的拇指按在她脉搏处——没有跳动。
他冷笑了一声。
“你要是真想救我,就不会站在这里犹豫三分钟。”
江雪嘴唇动了动:“我不是……”
“不是什么?”他打断,“不是来杀我的?不是被操控的?还是说,你根本就没心?”
她的瞳孔缩了一下。
周明远把她的手往前推,针尖对准自己胸口。“那就扎。”
江雪没动。
“你演了十二年的好妻子,现在差这一下?”他声音更低,“还是说,你的任务本来就是看着我死?”
她喉咙滚动了一下,像是吞咽了一口不存在的空气。
“我……不能……”她说。
“不能什么?”周明远猛地发力,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针头狠狠压进自己左胸位置。
“嗤——”
针头刺穿布料和皮肤的瞬间,一股剧烈的痛感炸开。他的身体本能地弓起,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药液推进血管,像是一股电流从心脏向外扩散。
江雪整个人僵住。
她看着那支注射笔完全陷入他的胸口,看着鲜血顺着针管边缘流出来,染红了他的冲锋衣。
“你疯了!”她终于喊出来。
“我没疯。”周明远咬着牙,眼睛死死盯着她,“我在测试你。测试你是不是还能感觉到一点东西。你的心是机器做的,可你知不知道,人为什么会分泌肾上腺素?”
江雪没回答。
“是因为恐惧,是因为在乎。”他喘了口气,“你现在站在这儿,手在抖,眼在躲,说明你不是完全的工具。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派来的?白砚秋?还是你父亲?”
江雪的睫毛颤了一下。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耳钉。那是信号切断的动作。
然后她说:“我是自愿来的。”
“放屁。”周明远冷笑,“谁会自愿来给一个快死的男人打针?尤其是在他知道你会背叛他的情况下。”
“我不是来救你的。”江雪声音低下去,“我是来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不是真的……还记得那天晚上。”
周明远愣了一下。
那天晚上。暴雨夜。地下室。母亲的照片掉在地上,他第一次看到系统界面。
他也记得江雪站在门口,手里抱着刚出生的女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记得。”他说,“我记得你走进来说‘孩子发烧了’,我记得你说‘我们去医院吧’,我记得你说‘别怕,我在’。”
江雪的眼角忽然湿了。
一滴泪滑下来,落在他的手上。
周明远怔住。
他没见过她哭。一次都没有。哪怕是离婚那天,她撕协议的时候指甲都稳得像刀片。
可现在,她哭了。
而且不是表演。
“你知道吗?”江雪低声说,“我被设计成不会流泪的。眼泪会影响视觉传感器,所以出厂设置里删掉了泪腺功能。”
周明远没说话。
“但我现在流了。”她看着他,“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你刚才那一针,扎的不是你的心脏,是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明远体内一阵抽搐。
一股热流从心脏冲向四肢。断裂的神经像是被重新接通,麻木的右腿传来刺痛,左臂的伤口也开始发热。他的呼吸变得深长,视野里的黑斑一点点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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